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舒易眉眼含笑,略坐了会儿,见夏汐宁再度低下头忙碌,便十分有眼色地告退了。
从头到尾,文成越都没说话。待离开后,舒易还未来得及教导他几句,他倒先急了:“呸,哪门子的规矩!当初她宠着梅贵君的时候,可没这个规矩。
还有皇夫,有次陛下借着大宴群臣的名义,把皇夫接进宫游玩,我亲眼见到过皇夫喂陛下吃民间的点心,陛下可是眼睛都不眨就吞下去了。凭什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多了个要试毒的规矩?”
“哎呦我的小祖宗。”舒易急忙去捂他的嘴,将他拉到墙根下,“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的?”文成越不满地瞪他一眼,“陛下信不过我们,我们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再者说,表哥,当初你与我本就是不愿入宫的,全是被家族逼迫。所以我绝不会为了家族荣耀去争宠,我恨他们。难道你不恨吗?”
舒易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恨的,可是文儿,我们已经入了这深宫,有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而且争宠也不是为了家族,是为了自己。
堂堂皇夫失去了帝王恩宠,照样任人欺凌,更何况你我。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文儿,我觉得我们应该求个孩子傍身。”
“孩子?”文成越愣了。
“对。”舒易闭了闭眼,道,“只要我们能得到几分恩宠,说不准就可以让陛下怀上孩子,或者,其实就算孩子并非我亲生也可以,只要陛下愿意交给我教养,那我也算有了依仗,等老了说不定还可以随孩子出宫颐养天年。”
说到孩子,就不得不提,在这种一妻多夫的情况下,有时候很难区分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不过生母往往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反正自己生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这种时候,生母就会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侍君,把孩子交给他养。
这对于对方来说,是一种恩赐与荣耀。
舒易继续劝导文成越:“而且待陛下百年后,膝下无子的侍君,是要殉葬的。”
舒易耐心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愿,他也是真心地希望文成越能和他同进退。
可是文成越听罢,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可是表哥,你有没有想过,若真去争宠,凭着梅贵君和皇夫的手段,或许你我根本就活不到得宠那日呢?”
“况且为什么要现在就开始担心殉葬的问题?陛下身强体健,我觉得很有可能会活得比我们长呢。”
这回换舒易愣了:“我,我没这样想过……”
二人沉默半晌,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
文成越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表哥,我真心地祝你成功,但是以后你无论做任何事,请不要拉着我一起了。”
舒易无奈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文儿你以后收收性子吧,你想在宫中与世无争平安度日,那就少说多看,小心祸从口出。”
“表哥你又错了。”文成越神色淡淡,“其实这条命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我困在这宫里,没有自由,又与死何异?我有时还真想让陛下治我个大不敬之罪把我处死。如果能牵连到逼我进宫的父亲和母亲,那就最好不过了。”
文成越说完就转身走了,没再给舒易一个眼神。
舒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
他们不知道的是,方才的对话全被拿着图稿出门的连庭听进了耳中。
当然,连庭是不会在意他们争宠与否的,何况就算在意,如今的他也没有资格管。
他只是对文成越所说的,陛下曾经那么信任梅贵君和皇夫,感到有点不开心。
一来一回的路上,连庭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不开心的连庭回到夏汐宁身边后,脑子一热,就跑去泡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夏汐宁的左手边。
夏汐宁抬头扫他一眼,有些奇怪:“你怎么还抢了阿笙的活儿?”
“回陛下,那个,阿笙好像去内务府了。”连庭面不改色地说谎。
结果话音刚落,阿笙也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连庭:“……”
他有些尴尬,无处安放的双手不安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低着头掩饰自己微红的脸色。又眼含期待地望着桌上那杯茶。
还好,夏汐宁没太在意,顺手端起连庭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阿笙只好默默地把自己手中的茶放到一边。
连庭眼神亮了亮——陛下没有试毒。
这是不是说明她信任自己?起码自己已经比刚才那两位侍君更得陛下信任了是吗?
☆、凯旋
几日后,连庭取回了一整套暗器盒。
夏汐宁轻轻抚过红棕色盒子上那繁复的花纹,神色间有些怀念。
可惜那位在冷宫教了她很多东西的先皇妃子,到最后也没告诉夏汐宁她的名字。不然的话,这一世夏汐宁就可以去派人寻她了。
夏汐宁只知道她被称作容妃。
据说入宫后从未得过宠,后来因毒害某位得宠的妃子,被先皇打入冷宫,在冷宫苦苦煎熬了二十年,青丝熬成白发。
可是夏汐宁入了冷宫后才知道,传闻中的容妃在冷宫似乎活得自在得很。
那时夏汐宁的身边再无旁人伺候,她需要和今竹一同去井边打水,一同缝补衣裳,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这些倒也不算什么,让她最不能忍受的是送进来的饭菜,总是馊的。
刚开始时,夏汐宁吃一次就会腹痛一次,可又不能不吃,她大仇未报,还不想绝食而死。后来时间长了,才慢慢习惯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她才发现,容妃那边总飘过来饭菜的香味儿,而且容妃从不用跟她们一起干活儿,每天都有人伺候着。在冷宫活得比在外面还享受。
这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些眼红之人的嫉妒,想要她的命。
夏汐宁有次恰好撞见有宫女在容妃的膳食中下毒,心中的善念让她无法视而不见,于是情急之下闯进了容妃住的地方,告知了对方。
这是她们师徒情分的开始。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日容妃根本用不着她多管闲事去救。容妃不仅身手了得,精通暗器,而且擅长毒术,也正因如此,所以才能那么快收服了冷宫的众人。
二人来往逐渐变多,冷宫中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主儿,夏汐宁抱上大腿,日子也好过了点儿。
容妃在知道夏汐宁的事情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决定将自己全身的本领都教给夏汐宁,助她一臂之力。
可惜夏汐宁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武艺是学不了了,只能学些暗器和毒术,暗器倒是学得不错,可毒术却只来得及学了个皮毛,便撒手西去了。
夏汐宁收回思绪,又叹了口气。
心道这一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容妃了。
夏汐宁挑了两支袖箭和梅花针置于袖中,又将剩下的细细收好。这才坐到桌前,照例开始批改奏折。
大多都是闲来无事的请安折子,夏汐宁直接无视。
晏丞相以及她的众多门生又在明里暗里地指责她不该冷待皇夫。
夏汐宁面无表情地提笔批复“此乃朕之家事,爱卿不必过忧。”
夏汐宁耐着性子一本本翻到最底下,终于看到了一本不一样的奏折——贺冬思,贺大将军,也就是今竹和连庭的养母,即将凯旋归朝。
三个月前,西陲小城匪患猖獗,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害死了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
贺冬思奉命平乱,减掉路上的时间,仅用了短短两个月,就将那些流寇悉数斩于刀下。
夏汐宁十分欣慰,当即宣旨下去,准备庆功宴,为贺将军和将士们接风洗尘。
五日后,当朝阳爬上城墙之时,夏汐宁正背着手,笔直地站在城门前张望着。
今竹和连庭一左一右,也目含期盼。
终于,在阳光变得毒辣之前,远处马蹄声渐渐响起,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打头儿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一身铠甲,老成持重。
落后她一步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一袭银色战袍随风飘荡,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二人快速行至城门前,并肩下马,向夏汐宁单膝下跪。
“臣贺冬思,参加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