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催促,心里有一万只小鸟腾空而起的雀跃、百万小铃争相绽放的灿烂。
病房里又恢复了浓稠的静默,但温泠知道,就算双目紧闭,他俩都没睡着。
“泠儿,”程应航轻唤她。
温泠睁大眼睛,程应航叫她“泠儿”。在这之前,只有师母这么叫她。
程应航一字一句认真说:“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会一直喜欢你,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只一瞬,温泠泪目。
程应航是什么妖精变成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航哥……”温泠埋在他怀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喜欢我……”
她有些没来由地害怕,害怕他下次再有危险,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他付出得太多太累了,害怕各种各样的原因会让她失去他。
“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我、我没有像你喜欢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办……”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哽咽断续,眼泪止都止不住。
对着别人,她可以说自己前途无量,可以画大饼;但是程应航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女朋友,也完全值得更好的。
他可以找一个更温柔更可爱的,能将他照顾得很好,能满心满眼都装着他,能乖乖地岁月静好而不是总给他惹麻烦……
程应航无奈,都哭成这样了,还说不够喜欢他?
心脏被她的泪水泡得酸涩发胀,不能装下更多的怜惜了。
将她拢在怀里,他轻轻梳开温泠的额发,为她拭泪,让她哭个痛快。
他能想象,自她年幼时就已根深蒂固的规则,就连母亲的喜欢和爱都是有条件的,她必须足够优秀,才配获得;必须足够付出,才敢拥有。
此时的她也许还不能理解,她的出现,于他而言已经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生命于他们而言是一场苦行,唯有耽溺于某件事物,某个人,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所以会在遇到的时候就陷落,在陷落后就放弃挣扎。
看不到未来,只想在此时此刻,在命运的轨迹尚且相交的时候,彼此相依同行一段。
在亘古无垠的浩瀚宇宙中,在滚滚无尽时间长河里,生命只是星芒忽闪。若有最好的时光,若有最好的感情,都想献上。
为此,他愿奔赴以她为名的未知冒险,忍耐沿途自我剥露的痛楚恐惧,仰望烟火绚烂之后的漫天荒凉,只消她一眼回望。
“航哥……你再叫我一遍?”
“泠儿。”
泠儿。泠儿。泠儿……
在她不曾听见的时候,他已叫了千万遍。
☆、第 40 章
清晨,天色大亮,医生来查房,见程应航还睡着,就没叫醒他。
监护仪上提示,电极探头脱落了。
医生掀开被子要帮他贴回去,手里举着电极贴吓得愣住——患者胳肢窝底下长出个啥玩意儿?
生物钟罕见地失灵了,程应航感到被子掀动,这才醒来。
睁眼看到医生,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就见温泠蜷着,脑袋抵在他胳膊下,像只藏在洞穴里酣睡的小狐狸。
将被子盖回去,程应航清了清嗓子:“我妹妹,她太累了……”
医生笑:“感叹兄妹俩感情真好……”打手势示意自己待会儿再来查房,就出去了。
片刻,温泠突然探出头来,抵着程应航的额头恶狠狠地:“谁是你妹妹?我是你正牌女盆友!”
程应航:“昨晚是谁说的,一会儿就回隔壁去?”
脸色飞红,温泠顿时失忆了:“谁有说吗?该吃饭了,我饿了……”
赶紧爬下床开溜。
后脚夏二东带着陶春飞、桃桃就敲门进来了,幸好她闪得快,不然就囧了。
几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整袋的芦柑、小番茄,毛巾、不锈钢碗、勺子筷子,整卷的垃圾袋和卫生纸……
最明显的要数桃桃抱着的那一大个保温桶,不知道装着什么好吃的。
夏二东只带了些程应航的衣服,其余都是陶春飞张罗的。
春飞姨明显不知道,加护病房其实东西齐全,只是事无巨细地为程应航考虑到日常用物。
温泠本想说,又没说,反正房间柜子多,带来了就留着吧。
陶春飞见过温泠好几次了,知道她跟程应航是“好朋友”,只是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的程度。
刚进门的时候就见温泠在洗漱,胳膊上挂着毛巾,又给程应航递牙刷和杯子,一递一接之间,一句话都不用说。
不自觉地,陶春飞目光当中就带了些家长式的暧昧和了然:“小温,你昨晚在这陪护啊?”
温泠收了程应航洗脸的毛巾去洗,含糊着应了,钻进卫生间里。
等她出来,他们正打开床上桌,协助程应航吃早饭。
保温桶打开,腾起一阵热气,是一大罐骨头汤。
温泠张了一眼,一层浮油。好家伙,这么多要是全喝下去,不得胖三斤就怪了。
温泠幸灾乐祸地看了程应航一眼。
程应航扶额,随手打开手机,看到程业林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温泠睡在他的臂弯里,程应航侧着身,挺拔的鼻尖轻触女孩的额头,仿佛嗅吻一朵初蕾般怜惜。
底下附言:
【我跟你伯父连夜从外省赶回来看你伤势,结果你给我塞狗粮?睡得跟死猪一样,开灯都不醒!】
【上次谁说的只是想守着她?】
【你伯父脸色诡异了一路,啧啧啧……】
【欸你说,他要变成你岳父的话,得收多少彩礼?】
程应航:“……”
手机息屏,捂脸。
陶春飞将骨头汤盛出来,摆好碗勺:“快,趁热喝,骨头你现在不方便啃,就给你都拆出去了,反正营养都在汤里!”
温泠见程应航低头捂脸,看来是真不想喝,免为其难大发慈悲一下。
“春飞姨……”温泠试着开口劝说,“骨头汤其实不怎么补钙,而且骨折早起也不适合喝骨头汤,会影响愈合。”
温泠转述了护士那里听来的健康宣教,听得陶春飞愣愣地。
她试着用更通俗的说法给她打比方,费劲比划着。
陶春飞连连摆手:“我没文化,不知道不能喝,你们读书读得高,肯定是对的,那这汤就……”
“这汤我可以喝吗?”温泠本没打算自己来搞定这汤,只是见陶春飞匆忙收起汤碗的样子,过于谨小慎微,有点不忍。
陶春飞顿住,眼里满是意外,一连点头:“可以可以!”
温泠招来夏二东和桃桃一起“分享”,也给陶春飞盛了一碗,再给程应航稍微盛那么小半碗,一整桶的汤就这么瓜分掉了。
桃桃对着碗小声哔哔:“又不好喝,干嘛拖我下水?”
温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闭嘴,不喝拉倒。”
“干嘛,”桃桃捂着额头,“我妈四点起来炖的,我当然要喝!”
两人正怼呢,温泠就看到陶春飞从隔壁卫生间拿了衣服出来,那是她昨晚换下的衣服,跟程应航的衣服杂在一起。
“春飞姨!”温泠连忙起身过去,“别忙,我会带回家洗的。”
虽然这里就有配备洗衣机,她还是想带回去洗。
“嗐,没事儿,”陶春飞将衣服放进脸盆,“我顺手就洗完了,用什么洗衣机啊。”
温泠抓住脸盆,看着她的双眼郑重道:“阿姨,真不用!”
陶春飞看着脸盆里精致的小衣服,似乎明白了什么:“哦……那还是不洗了。”
她忽然收手的样子,像是遭到了无形的嫌弃。
“不是,”温泠有点无奈,“不是怕您洗坏了,就是想让您歇会儿,四点起来熬的汤吧?您现在该做的就是坐下休息,多看看程应航,他住院要憋坏了。”
陶春飞:“哦……”被温泠推着坐到床前椅子上,跟程应航大眼瞪小眼。
在家里总是忙前忙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体恤,陶春飞有些茫然,两手直往身上擦,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突然无用的手脚。
程应航看了温泠一眼,忍笑,认真对陶春飞道:“汤很好喝。”
“啊?”陶春飞坐得端正,“欸,好喝就行,明天再给你炖!”
“不行,”桃桃从汤碗里抬头,“刚温泠阿姨不是说了吗,现在不能喝骨头汤,一个月后才能进补!”
温泠:“……”一口汤梗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