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会做的,”程应航收走了样本盒,放到一旁抽屉里,“你不用这样,这些事不该你沾手。”
“为什么不该我沾手?”尴尬转瞬退散,温泠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就这么没用吗?”
程应航看着她,没说话。温泠也不说了。
两人都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可温泠心里过不去。程应航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都因她而起,早知道当时就电话接通时她就将电话掐断了,平白无故将他卷进来。
温泠低头抠指甲,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
程应航抬手按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默了良久,温泠拎清楚自己的脑子,看他一眼:“我不想回去。我妈回家了,我怕她弄死我。”
跟陈静蕊朝夕相对对年,她有种近乎小动物嗅到危险的直觉。
程应航凝眉,自然是想起了陈静蕊虐待温泠的事。
也不知道陈静蕊这么大半年的时间里,究竟治疗得如何了,不能让温泠回去冒险。
问过陈静蕊出现的始末,程应航思忖道:“订个酒店吧。我联系一下疗养院,让他们派人将你母亲接走。”
“隔间不是有陪护的床吗,”温泠张了眼侧门,“干嘛非让我走,明天我还得来,路上多折腾。”
程应航掀她一眼:“这么想做我护工?”
温泠绷着脸,没绷住,笑起来,脸上浮起两坨绯色:“是啊,馋你身子很久了,你有腹肌吗?”
程应航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温泠惨叫捂头,正要抗议,手机响了。
是陈静蕊。
陈静蕊来医院了,说是给她送了一些换洗衣服过来。
温泠接着电话茫然起身,跟程应航打手势示意自己出去一下,一路跑到住院部楼下大厅。
夜晚的住院部大厅空旷安静,偶有行人匆匆走过。
陈静蕊站在大厅门口,手里扶着行李箱的拉杆。
远远看见温泠,她便迎过来:“小泠,这里。”
温泠迟疑地看着她。
陈静蕊将行李箱交到温泠手里,还有一整袋的零食和一张银行卡。
“我想你朋友大概要住院了,你肯定要陪护,”她理了理温泠的衣领,“箱子里是你一些衣服,别太辛苦了。”
温泠扶着拉杆,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陈静蕊有些意外,点点头,努力微笑了一下,“吃过了,陈阿姨做了两菜一汤,还是那么好吃。”
沉默。
过往,总是陈静蕊主导谈话,温泠多是听着,而现在,陈静蕊好像没有什么指令要传达。
温泠送陈静蕊到了医院大门口。
“别送了,”陈静蕊停步,“疗养院的车就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回去了。”
温泠诧异,她不是不肯住疗养院的吗?之前去看望的时候,她总是在哭诉。
几个月没见,她真的改变了?
见温泠仍站在门口,目送自己,陈静蕊眼圈湿润:“小泠,妈妈能抱抱你吗?”
温泠看着她,努力想分辨出,她眼里的悲伤是否还有其他成分。
陈静蕊脖子上的一道刀痕,没有明显出血,只是陈静蕊肤色白,血痕格外明显。
良久,温泠上前,拥抱她。
“对不起……”陈静蕊泪如雨下,“妈妈以前对你不好,妈妈错了。”
温泠抬起手,犹豫片刻,轻轻落下,拍了拍她的背。
温泠拉着行李箱回到病房,心里有点茫然,陈静蕊好起来了,还让她住疗养院么?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有危险?是她弄错了吗?
抬头见病房里医生、护士在交班,说着程应航的情况。
医生见温泠来了:“家属是吗?”
招手示意她过去,交代注意事项,温泠连忙打开手机录音。
医生面露尴尬,温泠见他盯着手机界面。
“不、不是,”温泠忽然明白过来,“我不是留什么证据,您别误会!”
她立即关了录音,点开备忘录:“您继续说。”
医生护士们都笑了,护士拍拍温泠胳膊:“没事的,别这么紧张,我们晚上也有同事值班,会每小时查看生命体征的,有问题就能及时发现、及时解决。”
深绿色工作服的护工大叔也表示随叫随到。
温泠欠身道谢:“接下来几天要麻烦大家了。”
众人皆道客气,他们交班完毕就出去了,护工张罗着给程应航稍作洗漱,温泠在旁边搭把手。
程应航凑近温泠,仔细看她:“好有礼貌。”
此时的温泠,跟平时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温泠不太一样,格外地温顺,甚至有些……伏低做小?
温泠慢了半拍,也注意到了自己格外地惴惴。
定了定心神,温泠斜他一眼:“我本来就很有礼貌啊。”
护工在一旁憨笑,端脸盆给程应航床上刷牙。
洗漱之后,程应航抱着手机看资料,床上桌摊着试卷,目光却时常不自觉越过桌沿,看着对面的温泠。
她正趴在茶几上做卷子。
到了十点闹钟响起,温泠回神,过来没收了程应航的手机和作业,勒令睡觉。
“你现在是病号,给你拖到十点已经是我佛慈悲了,你看看其他病房哪个不是八点就睡觉了?”
程应航无奈,由着温泠给他调低床头、躺好关灯。
温泠拾掇好程应航,去了隔壁陪护房间。
今天兵荒马乱的,虽然没做多少事,却格外疲惫,一躺下就觉得特别累,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心电监护仪仍然亮着,走廊的灯从门缝里透进微光,听着护士经过门前的细微脚步声,程应航侧了侧身。
安静黑暗当中,没有温泠在跟前转移注意力,身上的钝痛一阵一阵泛上来。
他合上眼,抬起手臂横在眼睛上。
不知过了多久,几番辗转,终于略有睡意,他听到细微的房门动静。
是温泠从隔壁过来了。桌上电子钟微光显示,凌晨一点。
他放在床沿的左手,被轻轻覆住指尖。
好一会儿,温泠又小心翼翼将手放到他手里,轻轻相握。
凑近,再凑近,悄悄亲了一下他的指节,像他以前轻碰她的手一样。
温泠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
好喜欢他,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就想碰碰他,想确认他是真的,他就在这里。
却不料程应航倏然收拢,握紧她的手。
温泠蓦地起身,手被拉住,逃不掉。
“你还、还没睡啊?”她有些手足无措,“吓死人了。”
程应航失笑:“你才吓人好吗,半夜不睡觉,蹲在别人床前?”
温泠:“我都睡过一轮了好吗?”只是莫名一脚蹬空就惊醒了,就想过来看看他。
也没想做什么,就拉拉手什么的而已嘛。
结果拉着拉着就越界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傻兮兮地偷亲人家的手,温泠扶额,要死,丢脸丢到家了。
好在房间夜色,看不到她脸上蒸腾。
程应航看了她一会儿,掀开被子。
温泠按住他肩头:“你去哪?你不能下床……”
“不去哪。”程应航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深沉好听,“上来。”
上来?这是让她上去?!
意外于程应航的要求,温泠更意外的是自己的反应,只犹豫一秒,她脱了拖鞋扶着床栏就爬上去。
加护病房的床位足够大,温泠在程应航身侧躺好,抱着他的胳膊:“我待会儿就回去,我不压到你。”
对他说,更像是对她自己说。
像是终于被允许短暂地拥有一个久久渴望的玩偶,小女孩要先懂事地表明自己知道分寸,同时也是告诫自己。
程应航心软得一塌糊涂,抬胳膊示意温泠松开。
温泠茫然,就见他抬手横放,示意她枕着。
温泠:“你有伤……”
程应航:“不会压到的,你才几斤几两。”
温泠:“哦……”
航哥说的总是对的,是吧?某只小心地往上拱了拱,半带犹豫地枕在他手臂上。
非常神奇地,在她脖颈挨上他的手臂的这一刻,自然得好像天生就该如此,在他的臂弯里,她找到了独属于她的位置。
就在她的心神宁静下来,如倦鸟归栖的此时,程应航忽地收拢手臂将她带近,亲在她的额头上。
温泠愣了片刻,低头缩起脖子:“好了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