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知道您是善良的,出于好意关心我,我很感谢。”温泠垂眸,“只是有时候‘善良和好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充要条件。”
“请,不要再管我的事。”
柳明霞急了:“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
“您知道我们高一的时候,为什么全校都停了暑期补习班吗?”温泠望着远处,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柳明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迟疑:“因为……有人举报学校补习。”
“啊,”温泠轻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教育局的电话号码,我还记得。”
柳明霞:“……!!!”
温泠去了花鸟市场,趁着收市之前,她得找个懂花草的人问问,仙人球切了一半,然后该怎么处理。
这算个伤口吧,撒点消炎药?
事实证明,温泠的思路是正确的。
“对,这种多菌灵,抹在伤口上就行,10块钱。你要想特效药,这种,甲基托布津,这种,代森锰锌,抹了就能活,也就20块。”
长芳街的街道中间,温泠找了一家铺面挺大的园艺店,进门说了情况。
店长大叔肤色黑,挺着八个月的啤酒肚,耳朵上夹着根烟,手里痒痒挠戳着货架上的药粉包。
温泠拿出手机,准备付钱。
“10克的小包,你、你卖10块钱?!”一声咋呼,一个平头青年从后间出来,“1块钱都亏——心了,你卖10块!”
那店主见被拆穿,恼怒地一痒痒挠就抽过来。
青年跳开。
“你干什么!”一个女的从后间冲出来,拉住店主,“二东你快走吧,碗迟点给你送回去!”
“哎,走了姨!”
就这片刻功夫,那青年拉着温泠就跑出园艺店,店主在后头骂着脏话。
两人到了街道上,路灯还没亮,两边店铺的雨棚下吊着成排的白炽灯,灯火通明,照着满街的盆栽,花叶蓬勃,五彩斑斓。
街道熙熙攘攘,不少附近学校的学生、市民,还有游客,手里拿着小吃和零食,边吃边逛。
借着灯光,温泠看清这青年,瘦高个,颈略躬,有一双圆眼睛,像鸟市里那些温顺的鸟类。
“妹妹你真漂亮,”青年也在看温泠,笑得眼睛弯弯的,“特别好——骗那种傻漂亮。”
温泠:“……”
这位仁兄成功地败光了他刚仗义直言刷出的一点好感。
温泠还没问,青年看一眼她手里巴掌大的盆栽:“你这没事,硫磺粉就——行,你要的话给你抹、抹点,不用买。”
温泠注意到青年说话时,头部有点异样的抽动,连带话音都有些断续。
“抹吗?”见温泠观察自己,青年指了指远处,示意他走了。
“抹啊,”温泠跟上去,笑,“谢啦,少侠。”
这称呼,青年乐了:“我叫夏二东。”他比划了个数字2,又指了指自己的头,“脑、脑瘫。”
温泠停步,坦然看着他,伸手:“我叫温泠。”
夏二东有些意外,看着她,握手的姿势有些生硬:“温铃……”
熙攘街道中,他的神情甚至有些莫名的严肃,他握住温泠的手,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小铃。”
夏二东的手有粗粝的老茧,骨节突兀,是经常劳作的手,温良无害的食草动物。
有些瞬间温泠无法解释,比如为何会在这闹市街头,有种强烈的预感,会跟这个青年成为朋友。
温泠笑了,又道:“不是铃声的‘铃’,是水冷‘泠’,生僻字,不要叫‘小泠’,我不喜欢这个。”
夏二东比了个OK的手势:“那叫小温姑——娘。”
温泠满头黑线,抗议这太土了。
两人说着,到了几步开外的交叉路口,一家名为“花甫”的巨大花卉园艺店铺。
夏二东进了门,就麻利地去给仙人球抹硫磺粉。
温泠看着柜台上一摞透明保鲜盒,停步。
“要吃吗?酸枣糕,不要钱的,多——拿几盒。”
温泠:“少侠你这么大方,这店明天该倒闭了。”
夏二东嘎嘎直乐:“没事儿,”说着扭头故意往楼梯口喊,“老板不——在,跳楼甩卖!”
他拿了几盒往纸袋里塞:“别客——气,老板他自己做的,冰箱都放——满了,刚才那家黑胖子是仇、仇家我都送,真成灾了。”
温泠没动,她见过这种保鲜盒,也尝过这酸枣糕。
只一念及,就口齿生津。
她环顾店里,偌大的门店,地上全是盆栽,前排观叶,后排观花,上面吊兰,侧面爬藤,店铺里则码放各种器皿、工具,还有一整面墙的水培,苍翠欲滴……满满当当,井井有条。
有客人进来了,夏二东也不去招呼,随他们看。
温泠拖了张椅子坐下,张一眼楼梯口,装作不经意换了称呼:“航哥忙什么呢?”
女生们天天说在航哥的店里剁手,他大概有家花店。
“疯了,”夏二东遗憾摇头,“还在做酸——枣糕。疯大发了。”
果然,是他的店。
酸枣糕都成灾了还做?的确是疯大发了。
温泠面前的木桌摆着她那盆仙人球,已经处理好了,对面夏二东在给花盆打包、回答客人询价。
抬头间,她的目光倏然顿住,艳丽的紫色垂瓣,明黄的花眼,色调浓郁得叫人心头一颤。
旁边正好有客人问:“你这鸢尾怎么卖?”
夏二东正撕打包带,头都没回:“鸢尾在外——面,这是菖蒲花,抹零,两百。”
客人打量夏二东两眼,咕哝着东西贼贵,又出去了。
夏二东笑笑不说话,却见温泠摸出手机,正要扫码。
“哎哎哎?”夏二东一伸手,捂住柜台上的二维码,“姐姐你别——捣乱。”
温泠被整笑了:“干嘛不卖我?”
夏二东示意她身上的校服:“老板说了,不挣,学生钱。”
温泠无语良久,这狗毛病真多。
脑中冒出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碰到了兜里的美工刀。
见温泠盯着菖蒲花看,不知道在想什么,夏二东转过身去,贴快递单:“你要是喜欢,你偷、偷一朵,我没看见。”
温泠手支在桌上,撑着脸颊,眼里笑意盈盈:“航哥知道了不得削了你?”
美工刀出鞘半厘米,在指尖旋转。
“他自己经常偷花,还总偷开得最——好的。”
“不是他的店吗,他用得着偷?”越聊越觉得好笑,程应航这个狗,招的店员也可爱。
夏二东摇头,继续打包他的花盆:“那、那不一样,这是切花,他那是,直接剪——的盆栽花,毁卖相!”
温泠抽出纸巾,擦了擦美工刀上的血迹,收回口袋里,放下袖子。
“滴”一声轻响,扫码成功,完成支付。
听到喇叭报账,夏二东茫然回头。
“我买了。”她笑笑,低头发短信,“我不是学生,我是来砸店的疯子。”
【程应航,我来砸店了,有棍子吗?】
短信发送,提示音响起,温泠回头。
程应航站在楼梯上,手里端着一玻璃盘,看着温泠,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第 8 章
“你、你要砸店?”夏二东更茫然了,看着温泠,手里拿着打包带忘了要放哪,又回头看程应航,“阿航,你仇家?”
程应航没说话,下了楼梯,将盘子放在柜台上。
夏二东立即躲远:“不、不吃,我不吃,要吐了。”
程应航没理他,进了后间。
出来时拿了根锄头的不锈钢杆子过来,还带塑料防滑手柄的,跟温泠砸咖啡店那天的那根一模一样。
温泠看着杆子,没绷住,笑场了,别开脸去。
夏二东出去寄快递了,顺便带了几盒酸枣糕出门送人。
程应航提了茶壶过来:“现在能聊了?”
花草纹的杯子七分满,杯底青叶如绽,轻推她面前。
温泠:“我跟你没啥好聊的,我要送她进医院,你能干什么?”
女孩垂着眼帘,手指轻点杯口,苍白的指尖,触及白壁杯沿,水汽氤氲中,有种缥缈脆弱的美。
程应航移开视线:“你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
他起身,去取下那捧菖蒲花,剪去过长的花茎,牛皮纸和透明玻璃纸捆扎成束,递到她面前。
一捧花抱了满怀,温泠看着妖冶的紫色中,一只只明黄的眼在流淌,浓郁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