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刚刚好。
“春生,你的农场办得风生水起,有什么秘诀吗?”
贺春生醒过神,慌忙收回视线:“主要是咱村土地好,从前农民靠天吃饭,现在不仅靠天吃饭,还要靠科学技术吃饭……”
柳烟看了眼手表,突然离开椅子。
“光顾着和你聊天,我该走了。晚饭别等我,也别给我留饭。”她抓起床头的防晒衣,冲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像抚摸狗子似的轻抚贺春生后脑勺,“好好照顾自己和超睿,不许出岔子!”
每次都说半截,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
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门,贺春生叹了口气,弯腰拽过写字台下的纸篓,取出揉皱的稿纸,展开后叠成桃心形,夹回书中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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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初期,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付完优先供应小麦种子的订金,柳烟心里无比踏实,迫不及待奔向长途汽车站。
比较了车票票价,她选当天最后一班回村的车,可以少花五元。
方硕原本去黄岭村办事,想着用顺风车捎柳烟一段路,无奈中途接到紧急任务,他要赶回县农业局,只得作罢。
汽车站一马路之隔有很多小吃摊,柳烟买了一份糖醋饹馇,端着餐盒边走边吃。
不远处有家药店,橱窗里的四轮助步器引起了她的注意。
春生能用得上!
他一米八的大高个,拄一根开裂的拐杖,实在危险,换成助步器就安全多了。
不在乎价格高低,以实用、适用为目标,柳烟选了一台带座位款式的助步器。药店尚未开通手机支付,她身上现金不多,卡在了付款环节。
店员建议她去ATM取/现或者找带现金又能手机收款的人换/钱。
柳烟又回到买饹馇的摊位,和摊主大姐说明情况,对方很乐意帮忙。
“姑娘,有你这样的媳妇,你男人真有福气!”
“他啊,就是块榆木疙瘩,不开窍,身在福中不知福!”
临走时,柳烟又买了一份糖醋饹馇,打包给贺春生带回去吃。摊主大姐赠送她六块绿豆糕:“男人开窍晚,你吃点糕败败火,别急,慢慢来,他总会明白的。”
长途汽车停在村口八百米外。
柳烟搬着助步器的包装箱下车,走了没多远就累出一身汗。
夜露微凉,秋虫喧唱。
风声、虫鸣,交织成一首旋律明快的合奏曲。她停下休息,擦汗的同时想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忽然,一道光照过来,晃得柳烟眼睛刺痛。
“谁?”她问,“谁在那儿?”
“烟烟,是我。”
黑暗中,一个半人多高的影子迎面驶来。
贺春生坐在轮椅上,膝头搁着手电筒,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
柳烟迎上前:“前天下过雨,村口这条路和烂泥塘一样,你摔倒咋办?”
“没事,我坐轮椅是为了走快点。”贺春生说,“大伯大妈要来接你,我让他们在家照看孙子。”顿了半秒,他又说:“我自己的媳妇,当然得自己接回家。”
柳烟垂眸,脸上却没笑:“中午没饿着你吧?”
贺春生很实在:“刚开始有点饿,后来超睿送我两个巧克力派,不太够吃,我就把你枕头底下的糖吃了。”
“不是吧?”柳烟丢开纸箱,径直冲到轮椅前面,“你都吃了?”
月明星稀,夜色如暗色帐幔,将他们团团包围。
“说啊——”柳烟心绪缭乱,“不说实话,小心我揍你!”
贺春生眼睛微眯,把一个小盒放进柳烟手心。
“答案在里面,打开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隆重推荐一款河北小吃(以下资料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饹馇(gē zha)】
用豆面做成饼形,切成块,熬菜吃、炸着吃或炒菜吃。是百姓逢年过节,婚丧喜庆,迎来送往的必备之物。在当地,甚至还有“不吃咯扎(饹馇)宴,不算到唐山”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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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醋饹馇】
把大饹馇切成一寸大小的菱形块,放进六成热的油锅里用小火炸,等饹馇漂起来,成黄红色了捞出,控出油。这时,把需要巧的配菜切好,黄瓜片,蒜薹,是最好的配菜。 在做焦熘糖醋饹馇之后,再将过好的饹馇过一次油,然后用葱姜炝锅,炸出香味后放巧头翻炒,放白糖,加醋加水勾芡,然后把过好的大饹馇放进勺里,翻炒加明油,出勺。
这道菜的特点是:焦黄、明亮、黄绿颜色搭配好看,吃起来酸甜脆,口感好,香而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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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指环
“这儿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柳烟回身扶起纸箱,“回家再看。”
“我给你打着手电。”贺春生伸手拦住她,“你看清楚之前,我保准不关电门。”
柳烟莞尔。
“我给超睿讲的笑话你听见了?”
“听见了。你俩嗓门那么大,隔着院墙飘到我耳朵里,不想听都不行。”
“好吧,那我就看一眼。”柳烟同意了。
迎着手电筒的光芒,她发现手里绿豆糕大小的方形盒子是木头做的。
举起来闻闻,还有一股松木的清香。
柳烟惊喜问道:“春生,你会做木工?”
“很小的时候跟我爸学的,快忘光了。”黑暗中,贺春生的声音平和,并未显出提及往事的悲伤,“大伯家有一块上好的松木料,是去年给超睿做儿童床剩下的,我就用它做了这个盒子。”
“里面装的是虫子?”柳烟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秘密——我不能说,你得自己看。”贺春生抬起没拿手电筒的左手,笑着捂住自己的嘴。
“你不会拿蝈蝈吓唬我吧?”
砰的一下,盒盖被柳烟打开了。
她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往外卷,微微颤动着,好像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没有虫子鸣叫,也没有奇怪的东西蹦到她身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柳烟睁开眼睛。
微弱光线照过来,一只金色糖纸叠成的指环,静静躺在松木盒子里。
贺春生忽然说:“我有攒糖纸的习惯。”
“嗯?”柳烟捏着指环,小心翼翼,“你想用这个证明,没吃我的宝石糖吗?”
“对,也不对。”贺春生说。
柳烟把指环放回原处,合上盒盖。
“宝石糖的糖纸是炫彩半透明的,而你用的这种糖纸,一看就是超睿爱吃的那种巧克力的包装纸,外层镀了一层金属箔。”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我也爱吃……”
“没头没脑的,你到底想说啥?”
贺春生全身都有些麻木,一颗心却是突突、突突乱跳着。
柳烟的问题,传入耳中,不轻不重,像有人拿了一把汤匙,缓慢却极有规律地刮擦他的耳膜。
“说呀,春生,把心里想法都告诉我!”
“烟烟,对不起……今天你出门以后,我认真琢磨了一下午,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耽误你。”
松木小盒像个烫手山芋,猛地跌落到贺春生膝盖上。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咣当。
靠在柳烟身侧的助步器纸箱轰然倒在地上。
爆发前的沉默,比雷雨到来之前的闷热更让人窒息。
贺春生低着头,等待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然而,他等到的是柳烟长长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对不起,烟烟,我叠这枚指环,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我手工做得不好,但糖纸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没有一点破损。”
“真要破损了,你能把它补得和新的一模一样吗?”
柳烟说完,搬起纸箱快步走远。
徒留贺春生一人原地发呆。
等他回到大伯家,西屋已经没了柳烟的身影。
助步器的纸箱,孤零零地靠墙而放。纸箱上有一个塑料餐盒,旁边是个牛皮纸袋。
贺大伯双手背后立在院子里:“春生,柳烟给你买的康复器材,还有饹馇和绿豆糕。”
“大伯,”贺春生喉咙发紧,声音不禁有些哑,“您问她晚饭在哪儿吃的了吗?”
“她说了,汽车站外面的小摊,吃的也是饹馇。”贺大伯语调沉重,“家里地方不够住,柳烟回自己家了。今儿晚上,超睿睡你那屋的折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