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终于有眼尖的发觉了塔上公子,伸臂一指,众人遥遥仰望,隐约见那白衣公子端坐露台,琴置膝下,绶涤风间。
即使面容不见,情理中却觉得必是隽雅舂容,秀曼风流。
“臭小子!”一片赞叹声中,穆菁衣起身骂了一句,脸色发凶:“谁叫他来的!”
底下的茶馆中,简静幽清的琴声澹澹传入,听者心清神明。靠门廊有个五六岁的胖胖童子,被一个文士打扮男子抱在怀里,先前被笛声搅得恶心欲呕,忽被琴音治愈,不禁拉扯阿爹衣袖,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阿爹阿爹,这个声音和方方的不一样呢……”
文士还没回答,邻座另一个稚嫩童音道:“方才是瑟,此为古琴。”
文士进来之时,便看见有一位幂篱女君携带一个小童子坐在茶馆里,那女子面孔虽被白纱遮住,然周身气质不同,文士并未敢唐突。那小男孩倒与他孩儿年纪相仿,又生得粉雕玉琢一般,不禁多瞧了几眼。此时听见他接话,笑了一笑。
怀里的小胖娃不认生,抻着头问:“古……琴,是什么琴?”
欢宁歪头瞧了吉祥一眼,触上篱纱下妙目温柔,并无拘他说话的意思,便想了一想道:“古琴,君子之器。”
这话奶气未脱,却有股沉稳的意味,犹其出现在一个小儿身上,更加特别。
小胖子是不懂的,睁着迷茫的眼睛挠了挠头。文士却稀罕地望去一眼,余光落在女子露在袖外的纤纤玉手上,逗那小童:“小友小小年纪,可知何为君子?”
欢宁又想了一想,他近来读了不少书,已有些分得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然若要一时说来,却又找不准确切的句子。
抿着唇思索一阵,他忽而抬手指向雁鸣塔:“那弹琴的人,便是君子。”
君子抚琴高台上,指尖吟抑得当,贞骨凌霜,似恬澹不□□辱。
不知谁先认出那是“卓清侯”,继而人群中一阵欢呼,对高塔中人投去敬羡目光,大喊:“卓清侯,是卓清侯!”
老牌卓清侯在高塔遥对的窗前,眼睛都快气突出来,侍从一脸紧张,“侯爷,大公子他身无内力,恐怕……”
洛诵的手稳稳抵在穆澈后背。戎人的手段,穆澈自有防备,尽管不属于自己的气劲在体内流转,与唤鱼台上阵阵袭来的压力对抗十分不适,然他神气依旧冲和,琴声颇具山间气候,将戎人激利的邪裨之乐化解无形。
俞钟二君见其有人相助,对视一眼,霍然后背相抵,瞬间发力。洛诵只觉一股霸道之力反噬而来,心叫不好,脚下吃不住退开两步,手心便离了公子一息。
仅仅一刹那,穆澈心脏如被铁拳击中,闷哼一声,指尖却未离弦梢,咬牙以指甲勾出一调商音,不损反添东曦将驾之气势。
然而他琴技再好,此时比拼的全在内力,再不救济,别说琴声不接将败,就是抚琴人也会受伤。
洛诵如何不知,一滞后要将手掌重新贴上,却被唤鱼台紧随而来的震力逼得立身不稳。
连近前的百姓都受到波及倒地,耳鼻流出血来!玙亲王在阁中起身低叫:“不好!”
“良朝!”茶馆中的吉祥血液骤寒,只消眨眼不到的功夫,一只白鸟从她眼前疾掠而过。
那一霎,所有观战者眼前皆为一亮,不知那是一只翱翔的白鸢,亦或扯天的行云。
反应过来时,只见轻鸢掠影几个起落,白衣之人已落在高塔阑台。
一指随意搭在穆澈肩头,穆澈顿觉阳春回暖,身心轻畅。
明是分心不可之时,他余光仍不禁回望,触及那人长眉凤目,惊异:“二伯……”
“弹你的。”
翩翩雪衣一立一坐,仰川落月,俯映檐雪。
作者有话要说:二大爷回来啦!鹅城有救啦!(不是QAQ
咳、关怀小辈的长辈们,回来得都很是时候呐,而且炫彩长辈们一出场,男主的地位就开始动摇有没有,啥也不说了,揍是没赶上好时候啊……
棋、琴结束,大家知道接下来谁出场了吧!
第188章 罪茶课
斯地无人, 斯时无声,惟有幽缓顿挫的琴音充荡天地之间。
俞钟二人面色戚惨,箫笛戛声刺耳,已经无人理会得。观战者耳中只聆高塔上如诉如慕的琴声, 倏尔瀚海重波, 阳关千雪, 倏尔楚姬遗叹,鹿鸣高桑。
他们仰望着那白衣胜雪, 贞骨凌霜之人, 如朝神祗。
“六弟所言非虚啊。”
阁中,淄承风起身向外走,背对窗子嘴角勾出一抹弧度:“若卓清侯不可信,天下又有何人可托?”
古琴音止, 胜负落定。
穆菁衣缓缓吐出一口气, 松开沁满汗渍的手掌, “我这二哥, 回来得真是时候……”
琴曲的余韵太过旷古郁摄, 唤鱼台旁的百姓听罢久久凝神,连欢呼也忘了。
穆澈自危楼上俯瞰, 目光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小茶馆驻了一瞬, 将琴交给洛诵,起身向穆简斋躬身一揖。
“二伯。”
穆简斋目光深远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他离家时小儿才有几岁, 经年忽过,如今已然承继家风, 长成吾家玉树,卓卓亭松。
穆简斋眼中笑意满溢,在侄儿肩头拍了一拍, “回家说。”
家人团圆是件喜事,大夫人卫氏得知后连忙派人去倚南书庄接回雪焉,又让厨房治馔。
见到这个离家多年的二叔叔,卫氏欣喜之余难免唠叨,穆简斋说什么受什么,末了长揖:“怪静芝任性,府中劳长嫂辛劬多年,弟心长愧。”
“这怪我了,不该说这些……”老三和老二都回来了,这才有个家的样子。卫氏心中高兴,“这次回家,不走了吧?”
穆简斋黛眉微动,隔了一霎笑道:“是,不走了。”
此时大厅的气氛就没那么其乐融融了,穆菁衣瞪冤家一样瞪着眼前,“穆少爷,穆侯爷,长本事了,一曲高山流水,好风光啊!京城离开你就没人了是吧?”
“父亲息怒。”
穆菁衣更来气,“做下这等让人担心之事,现下反叫我息怒,你是真……”
“差不多得了。”穆简斋从外进来,一身白衫盈若谪仙,轻飘飘说情,“还不都怪你不周全,良朝也是不想输了比试。”
“我不周全?”穆菁斋对着二哥气笑,点指穆澈道:“我已请来碧海先生助阵,原本只等对方气竭力老,出手便能震断那厮经脉。被你们这么一搅合,一个自恃技高,一个修成菩萨似的,全乱了我的部署,到底是谁不周全?”
穆简斋先时听见他请到了碧海生这等高人,内心诧异,暗想这却是难得。待听到后半句,黛青的眉梢挑动,“我……们?”
“咳。”穆菁衣不好对二兄指手画脚,矛头转向穆澈,凶巴巴的:“你!就是你!错没错?”
穆澈低头隐笑,应得十分诚恳,“嗯,千错万错,都是孩儿不好。”
一语才了,长禧堂那边来人问侯爷叙完话没有,夫人有事要商量。
穆菁衣岂能不知乐阑柒的心思,咕哝一声“一个两个就护着吧”,却也无可如何。乐氏有孕在身,正是惊不得气不得的时候,只好随手打发了儿子,颠颠往夫人那儿凑趣去了。
厅中叔侄俩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穆简斋虽离家多年,穆澈对他却并无生疏之感,厅中只剩二人,穆澈想了想,颔首道:“澈有件事想请问二伯。”
穆简斋温和地看着他,“何事?”
穆澈回想出现在昌黎街头的那道身影,沉吟一许,“二伯三个月前,可曾到过幽州昌黎?”
“去过。”穆简斋直言,目光深邃道:“为一点私事。”
“如此……”既是私事,穆澈就不好多过问了。正自沉思,却听二伯问他,“茗战的事,现今安排妥当了么?”
穆澈愣了一下回答:“葭韵坊主颜不疑已经入宫。哦,二伯兴许不知,颜老板乃京中第一茶道高手,是西戎索可族长廖秀蝉师弟的故交,放眼中原,只他堪与西戎一战。”
穆简斋闻言点点头,没说什么。穆澈略一犹豫,又道:“只是这个人的身份……”
穆简斋看他:“怎么了?”
“侄儿总觉得此人背后倚靠的人不同寻常,可是一直查不出,有些难安。”穆澈眉心轻蹙道。
碍于颜不疑与吉祥这层关系,他私心不愿家里知道颜不疑身份不干净。然事关国体,他曾将这层疑虑说给父亲,穆菁衣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话都没听全,就挥手叫他不用担心,穆澈无可奈何,反倒更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