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微微闭眼,又在胸前划了个标准的十字。旁侧的玛蒂尔达,也学着母亲,再次为父亲和姐姐祈祷。
而被老婆/老妈牵肠挂肚的一对父女,尊敬的法兰西国王和高贵的威尔士公主,两位颇有权势的虔诚“朝圣者”,预计将在乘船抵达墨西拿城、协同红衣主教一起为出征勇士举办盛大的欢送仪式之后,再前往罗马同教皇相会,一起为那些将在海上对战异教徒的基督教勇士祈福。
至于“他们名下”的联合舰队,则会在意大利诸地得到充分的补给,包括但不限于教廷与威尼斯提供的资金,热那亚及那不勒斯等捐献的船只和水手——和十余年前西班牙人在这里的待遇相差不大。然而这支舰队尤经精心打造,比昔日“神圣联盟”显然更胜一筹。
联合舰队的主要战力,是重金打造的、经霍金斯改造过的轻型盖伦帆船,大部分由不列颠制造,少许产自马赛本港。它们显然比曾经扬名勒班陀海战的加莱塞战舰更加灵活机动,且完全靠风帆动力,彻底放弃了对划桨手的依赖。每船安装不下三十台的加农炮,主要配置在两侧船舷,可谓不计成本,差点把英格兰苏塞克斯铸炮厂的材料用空。“迷信远程攻击”的玛丽,更是掏空家底,给自家官兵配备大量火绳枪,力求把敌人射杀于远处,巴不得接舷战彻底变成“历史”。
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舰队,总指挥却并非什么排得上号的名宿,而是玛丽的“大忠臣”博斯维尔。他年逾五旬,仅仅指挥过一场“小小的”海上抓捕行动,经验其实匮乏。好在他的两个副手,霍金斯与德雷克,乃是赫赫有名的王家海盗,手段狠辣,老奸巨猾,堪当大任。唔,其女主子玛丽的心声是:这三人流氓程度相仿,搭配倒还凑合。
当下,心情还算轻松的弗朗索瓦,和内里其实对他颇有微词的博斯维尔,正在甲板上吹风聊天:“……自从勒班陀海战以来,大家都逐渐清楚,钩住敌船后再登船肉搏的技术已然落后,远程火器压制、尤其炮轰才是先进战法;就你所知,奥斯曼军团这么些年,是否也针对此有所改进呢?”
博斯维尔对敌方很是不屑。“他们么,固执守旧,据说前几年仍然组建了桨帆船大队;能持续欺负威尼斯人,大概是仗着人数、和对手实在太弱吧。”
弗朗索瓦道:“不宜轻敌。威尼斯人其实技战术水平很高,经营东地中海许多年,各处环境状况都摸得很清,不容小觑;再说,我们的联合舰队,还需要他们多多引路、协同支持呢。”
国王说的也是实在话。博斯维尔勉强装出几分敬意,顺口应承下来。这时,薇薇安拖着大裙摆走来,顺口向父亲抱怨:“这可是军舰。上回我在苏格兰登船时,母亲分明允许我穿裤装方便活动……”
弗朗索瓦一脸无奈。“你也知道那是在苏格兰,一个男人至今还会穿裙子、不在意其他民族视之怪异的目光、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来的地方。如今你正在地中海,身处古罗马文明之摇篮;我希望你尽量遵守天主教‘传统礼仪’,不要激惹罗马那年迈的教皇。”
是是是,《圣经》有言,“妇女不可穿男人所穿戴的”……薇薇安有些郁闷。“我听闻丹麦的明文法律,要求‘女人和猪不能登上军舰’,可我偏偏就能立在这儿。曾拯救法兰西的奥尔良英雄贞德,披甲作战也不会以女装示人。那些陈腐规定,不就是该渐渐去打破吗?”
她的父亲叹气道:“亲爱的薇薇安,我想打破这种旧传统还需要更多时间。你已经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自由和权利,你不应诸多怨言。你可以学习你母亲的,采用各种手段,慢慢去争取、去改变。”
薇薇安也想叹气,她这就是在“慢慢”争取啊。不过眼下父亲不肯接招,自己也没什么好法子……
弗朗索瓦拍拍女儿的肩膀。“再说,我们的舰队现在还未进入战斗。我和你,目标也不是上前线战斗。国王和储君自有其重任,你务必牢记。”
好吧,责任。随舰队“巡游”并前去罗马祈福,乃是她身为王长嗣的“重要责任”和“重要目标”——否则,她还不如陪母亲留在马赛,去和那个詹森探讨所谓的“望远镜”呢。
薇薇安抿唇。她很想再挣扎一下。“我敬爱的父亲,我觉得,成为获得罗马教皇认可的储君有多种方式。如果我希望……始终跟着联合舰队一起行动,继续朝东面去,而不是前往罗马呢?”
胆大任性!弗朗索瓦简直瞠目。这个,大女儿过去明明很稳重很懂事的,怎么现在这么、怎么说、这么放肆了?
尊贵的国王陛下几乎忘了,曾经他的“未婚妻”也很肆意妄为。他和他的长女,不过是在母亲长期熏陶纵容下,更上一层楼而已。
“不行。”弗朗索瓦严词拒绝。“未来的国君,应该努力去成为王国的头脑,以其智慧引导民众;而不是罔顾以身犯险的后果,挥舞纤细的胳膊,盲目冲向战场。”
把“不允许”说得这样动听,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薇薇安一丝沮丧,偷偷瞥了眼自己的胳膊。很纤细?她可是整个宫廷锻炼最勤快的女人,比多运动一会就喊累的母亲和妹妹强多了。
博斯维尔一直旁听两人对话。瞅瞅父亲又瞧瞧女儿,他忍不住心里讥讽:国王暗示公主瘦弱,可是公主看起来比他还壮实点(错觉啊爵爷,男性S码堪比女性L码),肤色也没他那么苍白……
博斯维尔也算“看着”这位弗朗索瓦二世“长大”的,哼,哪能不知道他幼时体弱多病,动不动就要去疗养;成年后也没结实到哪去,偶尔还要犯个“哮喘”病。哎呀呀,这次出海时间格外长,他这么一番奔波,不会又出什么问题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博斯维尔很快就后悔自己胡思乱想。第二天,法兰西国王忽然出现了肠胃不适。之后他呕吐腹泻的症状逐渐加重。等舰队终于抵达墨西拿当日,他甚至是被抬着下的船。这还没开战呢,联合舰队背后的尊贵君主就要倒下了,实在太晦气了!
在薇薇安灼灼目光照射下,军医满头是汗,真心想哭:不能放血,更不能灌肠,异地食物恐怕有妨碍,可公主说的那个宫廷秘方“补液盐”,实在配置困难啊!舰队总司令博斯维尔还要发问:“这盐水和海水差别究竟有多少?”
薇薇安忧心忡忡。“实在做不到的话,母亲曾说过新鲜苹果汁也可以替代;其他地方说没储备,墨西拿这里总该能找到……”
“是是是,这里一定满足您的需求。”当地接待公务员点头哈腰。
“那就快去准备!”薇薇安急道。
“殿下,还有个法子。我听闻,曾经弗朗索瓦一世罹患痢疾,”另个来献策的军医压低了声音,“呃,那时候,奥斯曼的皇帝同他关系不错……于是给送来个土耳其医师,据说用酸牛奶治好了那位的病……”
酸牛奶?薇薇安使劲回忆昔日玛丽的教导,似乎有说过“酸奶中特别的微生物,或许有益于肠道运动”。她立即跑去请示父亲:是否愿意尝试这种“偏方”?
“那就……也弄点来试一试。”病榻上的国王轻声道。
天佑君主!在墨西拿城折腾数日,试尽各种法子,弗朗索瓦终于有了康复的迹象——虽然缓慢,但肯定无生命危险了。与此同时,威尼斯人却匆匆赶来,给停泊于此的联合舰队带来了一份紧急情报——
奥斯曼人听闻基督徒联盟海军前来讨伐,决定先发制人。他们集结大军从勒班陀港北上,已经前去围攻威尼斯控制下的科孚岛了!
万一科孚岛陷落,威尼斯的地中海军事基地又少一块,往后要对付他们就更难了!
博斯维尔气急。“这些狡诈的家伙!”
原本明天就是正式出征的日子。因法国国王一度病重,大家暂时都没敢提这茬呢。如今他似乎已脱离了危险,科孚岛战况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墨西拿的行政官以及红衣主教于是均过来请示:舰队究竟打算怎么办?
“陛下认为应赶紧出发,在补给充分的前提下!”薇薇安朗声道。“尽管陛下暂时还不便起身……我询问过,他同意我暂时代替他参加主教主持的送别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