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
四十一
面对巨蛇的威胁,斯内普既没有流露出惊恐,也没有放弃自尊地苦苦哀求。
他总是这样,即使低下头颅,脊背也要挺直着。
伏地魔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被巨大的悲恸压垮了,但仔细看去,他又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眉眼间满是疲倦。
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在阿尔巴尼亚的丛林里,伏地魔附在蛇身上吃过老鼠,附在狼身上饮过鲜血,每次在附身的动物死亡时,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生命逐渐归于寂无的空虚感。
他感到恐惧。
就像是在孤儿院里,他看到身边因为饥饿和疾病而一个接一个无声死去的孩子时一样恐惧。
十几年来,如蚀骨之蛆一样的恐惧日夜都在威胁着他,折磨着他,有好几次他真的感到了绝望,以为自己就要像个腐烂的果子,无人知晓地消散在泥泞发臭的土地里。
他也不止一次地陷入崩溃,如厉鬼冤魂一样疯狂地呼号尖叫,发泄自己的愤怒与怨怼。
当他终于拖着孱弱的躯体,走出那片密林时,他以为世间已经过去了百年。
现在看着斯内普,伏地魔再次有了这种错觉。
那紧皱的眉间和下垂的唇角的纹路里,似乎都凝固着苦涩和疼痛,仿佛真的有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呼啸而过,留下了不幸的印记。
西弗勒斯这个名字,伏地魔在森林里反复咀嚼得近乎糜烂。
他以为的同类,他曾暗自认可的伙伴,他甚至还想过将胜利后的荣光与其共同分享——那双总是殷切又热忱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值得拥有这个荣耀。
他把他当成意外收获的礼物,窃喜地想要收藏起来。也坚信自己在他心中地位崇高,意义特别,为此洋洋自得。
他错了。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同类,没有伙伴,只有自己。
在奇洛的脑后看到斯内普出手保护那个男孩时,伏地魔就下定了决心,要让他深刻品尝到欺骗和背叛的代价。
那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伏地魔注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里面曾经充满了熠熠的神采,现在却变成了弥漫着死气的沼泽,吞噬着所有落于其上的东西,也阻隔着掩埋其下的东西。
再等等。
他还有用。
伏地魔松开了魔杖,对自己说。
四十二
要杀了他吗?
直到独自站在尖叫棚屋,等着斯内普出现时,伏地魔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斯内普的用处似乎已经被压榨殆尽,邓布利多已经死了,胜利就在眼前,霍格沃茨不再需要这么一个内应,他的手下也不缺人才。
最关键的是老魔杖认了斯内普为主,不能为他所掌控。
——似乎没有任何不杀斯内普的理由了。
伏地魔的考虑得很清楚。
于是,疑惑油然而生。
明明结论已经如此明确了,他这种犹豫的,迟疑的,拖泥带水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来,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对斯内普动过杀心,结果因为一点兴趣,一点不舍,他就一直放任到了今天。
他还在不舍?
伏地魔简直要被这个念头恶心得反胃。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他不能割舍的东西。
如果有——那就更该死。
将那些他避之如猛兽的情绪摈除干净,伏地魔转身看向慢慢走进来的斯内普。
他似乎对自己即将会遭遇到什么有了预感,表情惨淡却毫无哀戚,连干巴巴的辩解都像是在敷衍。
伏地魔觉得他几乎都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引颈就戮。
他无法理解,也不愿让自己去理解。
至少——
伏地魔对纳吉尼下命令之前心里想着。
他会记得他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
四十三
斯内普睁开眼睛就看到不断飘落的雪花。
他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真正的雪,因为落到脸上的雪片既不冰冷也没有融化成水,而是像落入水中一样悄然消失。
他躺在一块柔软的草地上,浑身□□,他不愿这样,于是立刻,他身上就出现了一件合身舒适的长袍。
只是失神了片刻,斯内普就明白过来。
他已经死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向四周。
这应该是一个夜晚,但斯内普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能清楚地看到身周的景象。
旁边是漆黑的湖水,尽管没有在流动,他也认出了这是霍格沃茨的黑湖。
他站在一年级新生从小船上下来的码头边,远处就是高高在上的城堡,明亮的灯火在黑暗中吸引着无处可归的人靠近。
但他没有选择过去,因为有微弱又痛苦的啼哭声在看不见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响着,像是在哀嚎,在求救。
这样的哭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寻找。
手臂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拉扯感,像是有一根细细的蛛丝在轻轻地牵动。
斯内普拉起袖子,上面一片白皙,那个本该有黑色印记的位置已经如新生儿一般光洁,可那种牵扯的感觉还真实存在着。
他决定顺着那种指引去寻找,果然,他很快就在一个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红彤彤的,像是被剥了皮的婴儿。
他在挣扎着粗喘,似乎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斯内普心里难受地紧了紧,忍不住想去抱起他,安抚他一下。
四十四
“你帮不了它。”邓布利多突兀又自然地出现在斯内普身后。
斯内普没怎么意外,反而因为他的话,专注地盯着那个婴儿。
“所以……他确实是黑魔王?”他按住自己的手臂,心里已经做出了判定。
“确切地说,是他的一部分。”邓布利多叹息般地说,“他制作了七个魂器,连同他自己在内,他的灵魂破碎成了八份。不完整的灵魂,是没有办法获得救赎和安宁的。”
斯内普沉默了一会,还是弯腰把那个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婴儿抱在了怀里。
但在触碰到他时,斯内普感到了全身上下针刺般的疼痛,似乎作用在婴儿身上的痛苦蔓延到了他身上。
“你帮不了它的。”邓布利多再次劝说,“把它放下吧,它也该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
或许应该照邓布利多说的做。
他已经死了,他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解脱,不该再去为了那些梳理不清的是非对错折磨自己。
斯内普抬头看了一眼山顶的城堡,知道自己只要走上去,就能斩断一切困扰折磨他的纠葛。
但他同样知道,他做不到。
“如果……”斯内普轻轻地说,“他的代价由我来承担呢?”
邓布利多像是震惊,又像是了然般地轻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怜悯,“西弗勒斯,比起救它,你更应该去宽恕自己。”
但斯内普觉得,这两者之间是等同的。
他已经用生命偿还了欠莉莉的,剩下堪用的,唯余灵魂。
而他的灵魂,本就起誓属于伏地魔。
为自己的信仰献祭出灵魂,似乎才是一个最适合信徒的结局。
斯内普低头看了眼怀里安静下来的婴儿,平静地向传来哭声的其它地方走去。
四十五
伏地魔——或者说汤姆·里德尔,苏醒在了黑湖边。
他恢复了完整的容貌,健全的身躯,清明的思维,如获新生般地站在草坪上,快速地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有哪些。
灵魂的分裂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从日记本开始,他就开始走向傲慢、自负、偏执、疯狂,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一个错误的选择而已。他不甘地想。
“没想到你也是出现在这。”邓布利多的声音响起,他一直站在这没走,“这对你们有什么意义吗?”
里德尔厌烦地看了眼邓布利多,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他还是问了,“我们?”
“西弗勒斯,”里德尔觉得邓布利多看着他的表情意味深长,“我问他这是在哪,他没告诉我。”
每个人在死后希望回去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那代表了他们心里最重要最深刻的场景。
哪里?
是他从船上下来,第一次走向霍格沃茨的地方。
里德尔经常会在天文塔上向这里眺望,他觉得这小小的一步改变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