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88)

“你们”两个字让柏云舒心头一痛,又很快压了下来。

她看着桌面上的锦盒,没有急着接过来,也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看着郭林微微皱眉:“受人之托?”

郭林叹了口气,低下头:“……里面是……长公主殿下的遗物。”

柏云舒的手颤了一下。

“是殿下的陪嫁侍女,青萝从……从骁国带回来的。青萝一直守着,没把这些留在宫里,而是辗转之下,托付给了我。若是可以,想将这些……送去……将军那里。”

柏云舒自然记得这个人。

青萝,和藤萝,是李湉的贴身侍女,陪她和亲嫁入骁国,忠心耿耿。

藤萝,据说与李湉一起,死在了那场愉亲王府的大火之中。

青萝倒是……没有再听说什么。

柏云舒看着桌上的锦盒,慢慢地伸出手去将盒子拿了过来,沉默片刻道:“我会在旁边,为她……再修一座衣冠冢。”

郭林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多谢。”

“不必。”

“……还有……”

“嗯?”

“想……再劳姑娘传几句话吧。”郭林深吸了口气,微微勾了勾嘴角:“我觉得,将军……将军可能会想知道。”

“……你说。”

“镇国将军府还在,陛下……陛下特地下旨将镇国将军府留了下来,永不收作他用。府里……人走了不少,不过有傅年在,他守着将军府,一切……都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傅年说了,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日,将军的家就不会荒了。”

“……”

“袁青请命去边关了,虽然仗不用打了,边关也不能真无人驻守。大概……大概今生他是不会回上京城了。他跟我说,会一直守着将军打下来的安宁。”郭林的眼睛也有些泛红,气息却还算平稳:“就……就这两件吧,麻烦姑娘了。”

“……方才,你说的青萝呢?”

“……她去陵园,陛下为殿下立的衣冠冢在那儿,青萝去……为殿下守墓。”

“……我知道了。”

郭林又静默了片刻,慢慢从桌对面站起身,冲着仍旧坐在那里的柏云舒抱拳行礼:“就这些,劳烦姑娘了。”

行礼过后,郭林便离开了。

……

又回到山谷里,柏云舒亲手为李湉,在穆长戈的坟茔边上,立了一座衣冠冢。

生时不能相守,死后总能相聚。

那个手持红缨长木仓,纵横往来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那个即便满身狼狈,也能笑得明媚纯澈的活泼公主,原来在她脑中的印象,都还如此鲜活。

在李湉的墓碑前坐了好久,也对着一旁穆长戈的墓碑说完了那些郭林让她帮忙传的话,直到天色都黯了下来,柏云舒才慢慢站起身,来到几步之外的,另一处坟茔面前。

她跪坐在墓碑前,沉默地看了许久。

大概想了很多,也大概什么都没有想。

半晌后,她从怀里取出一包香饵,掏出火折子点燃,放进了墓碑旁边摆着的香炉里。

“香味跟过去一样么?”柏云舒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哑:“我果然是不成器……一直到了……到了最后,师父把什么都说了,我才知道……以前我为你制香选的药材,好几味都是能无意中……激得活蛊更活跃的。你那时……我每次自以为为你好地给你点上这些安神香的时候……你是怎么忍住的?”

天色已经暗沉,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微风拂过树木草叶的沙沙声响。

自然,是不会有人回答柏云舒的。

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我新换了药材,只是因为……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这个味道……所以特地想办法,还制出这个味道来。”

香饵燃烧的轻烟缭绕,一丝一缕,仿佛正缠绕着柏云舒眼前冰冷的墓碑。

成全某人的安睡。

“……前些日子,我去了安平镇。镇上……咱们买下的那个院子还在,王婆婆,李婆婆,刘大叔……他们也都还记得我们。”柏云舒眼中氤氲出浓重的雾气,声音也有些发颤地哽咽:“大家都过得很好,边关不用再打仗了,甚至景国的边境线又因为骁国割地推进了不少,安平镇一带已经不挨着边军,不靠近战场了。王婆婆说,镇上已经开始有更多人回去了,建成的院子宅子……都供不应求了。”

“我……没卖那里,虽然……我觉得也许我……不会再回去了。但……留着也好,你说呢?”

“过几天,我打算往北……去塞上的草原看看。以前……以前那些游记上写得挺吸引人的,你知道的,我以前习字的时候还偷偷抄过一些。”

只是那时候,她满心期待的,是在他们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后,在他们能够自由之后……一起去看,这些被形容地那样美丽的景色。

如今想来……

那时看她抄写游记露出向往之色,在一旁的常棣……从来说的都是来日,她一定能看到这些,而不是“他们”一起去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了。

静默片刻,柏云舒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地,用指尖轻抚着石碑上刻着的字。

柏云舒从来没有想到,当有一日,她能够不用再顾忌自己身上的毒,可以放心地触碰他的时候……

却已经只能触碰到这冰冷的墓碑。

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那时候,在她被眼疾手快的师父太上长老点晕后,再次醒过来,面对的就是拿着一封信,趁着她还不能动弹的时候,交代了最后一些话的太上长老。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们师徒二人更清楚,常棣本就已注定短寿。

从血衣教内,在前任教主窦扶玉的毒手折磨之下艰难长大,常棣与她一样身中剧毒,而为了能尽快掌权翻身,常棣一身的功夫内力几乎都是用禁术异法,用性命拼出来的,身体本就连柏云舒都不如。

早年太上长老就说过,常棣的身体即便多加保养,也活不过二十五。

所以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不惜缩短了本就不长的剩余的时间,为了给这世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柏云舒,一个新生的机会。

太上长老对柏云舒说,她的命,已不是她一人之命了。

所以,他拦下了当时已近疯癫之状的柏云舒想要自断经脉追随常棣而去的举动。

离开山谷木屋之前,太上长老给了柏云舒一封信。

是常棣留给柏云舒的。

“……江南水色,大漠孤烟,塞外草原,帝都繁华……到时山河殊色,太平盛景,替我……好好看看。”柏云舒喃喃地念着那封信的最后一句,尽管满脸是泪,却还是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我答应你了,我……替你去看。”

结局

距离景国与骁国那场声势浩大但持续时间并不算太久的战事,已经十年有余。

与在那一战之后,国内局势动荡了好几年才将将再次稳定下来的骁国不同,安稳太平了十年的景国,在如今已威仪日盛的皇帝李泓的治理之下,已是盛世到来的景象。

没有了长年累月的战事拖累,随着李泓渐渐放开了手脚,大刀阔斧的改革,国库渐渐丰盈起来。民间削减赋税,大力修建学堂,造桥铺路,普通百姓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红火热闹起来。

即便已开始享了难得的太平,皇帝李泓也并没有放下对于火器的研究,上京城郊的西山锻造营在十年前那一战之中正式由暗转明,如今正是上京附近守卫堪比皇宫严密的重地,每年国库都拨大笔大笔的银两用于更强大的火器的锻造和研究。

景国是凭借这些火器成功打败了骁国,令对方再不敢轻易来犯,也是靠着这些火器之威震慑了周边诸个小国,令他们陆续来朝。

因而,李泓从不敢“忘本”。

十年下来,尽管其他各国包括骁国在内也断断续续或明或暗地开始研造火器,却因落后了这么一步,重视程度也并不能比,始终赶不上景国。

有强大的武力震慑,景国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之下,民心齐聚,发展分外迅速。

只是在景国上下享着盛世带来的华光,越发富裕兴旺的时候,一国之主的皇帝李泓却从不铺张,沈皇后与之同心同德,每一年两人的寿辰都从未大办过。

但这十年之间,也有那么两个日子,李泓会一反常态地,布出极为隆重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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