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丰收农场发布通知:为了响应无产/阶级大联合,积极抓生产,农场一律取消假期几及周末休息时间。
意味着从此以后知青每日都要“更加积极主动地参加劳动”。
这勾起了一段曲成圆脑海深处的模糊记忆, 这么个规定, 得持续到1979年才取消。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根本不知道, 如今习以为常的春节假期,曾经也中断过十几年呢。
之前因为农场地处边疆地区,她们倒是体验了一下“天高皇帝远”, 侥幸比其他地方的人民多过了个春节假期。
曲成圆心想难怪王指导员脸色这么差, 想必他也因为这件事而忐忑难安吧。
自从柏宣回乌市后, 曲成圆的食欲就不太好,如今夜晚睡不好,白天还没得休息持续进行体力劳动。
短短几天时间,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
连大大咧咧的郭二妞也发现曲成圆的状态不对:衣服明显宽大了一码,起风的时候衣摆飘起来,站在田地里,远远看上去跟个稻草人般并无区别。
前几天还嚷着自己肚子饿, 天一亮就奔向食堂的人,突然没了食欲,再瘦下去就脱相了。
“成圆,你不舒服吗?”郭二妞很担心,“要不我们找小齐姐姐给你看看?”
曲成圆摆摆手,她也知道自己这几天精神憔悴,连镜子都不想照了。
记得柏宣跟自己报备过行程,她当时怎么没问清楚,是掐头去尾的三天,还是满打满算的三天。
再怎么算,大高个今天要是还不回来,她可能真的要羽化而去。
以前她在演技课程里学习过《如何演绎相思病》,小姐或书生都是一副茶饭不思随时羽化登仙而去的样子,当时的她还参不透其中道理。
秉着磨炼演技的初心,前辈怎么演,她也就学着怎么演。
如今若是有机会再让她演一部虐恋苦情戏,她一定不会仅仅瞪大双目,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因为有了现实的体会,相思病身不由己,实在是太苦了。
随之而来的并发症还有轻度妄想,她总忍不住脑补柏宣可能会遇到哪些不好的事,等自己回过神来,眼角竟然还有泪水。
曲成圆绝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变得这么矫情、感性和傻逼。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心底一次复一次地祈祷柏宣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 ***
万物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天山的雪水开始融化。
去年还面临取水困难的农场,得益于挖的水井和疏通的四通八达渠道,如今随意捏起脚下的一堆土,用手搓搓还能感受到泥土的些许湿意。
曾经寸土不生的盐碱地,甚至能看到拱出的几颗绿芽,这是靠着双手和汗水铸造出来的荒原奇迹。
这种生机给人们以某种期待,田间地头开始变得热闹,现场一片热火朝天。
每天出工的方式有了变化:知青们来到劳动场地,围坐在田边地头,先进行一场“雷打不动”的学习会。
内容通常是当众朗读报纸上的重要社论,或者从领袖著作选出一篇。
进行这种班前学习会和平素晚间的讨论小组不同,每个人都得板起面孔听。
跟其他人板起脸装成严肃的样子不同,曲成圆这几天心情很低落,表情就是一座冰山。
王指导员看了一圈,这群家伙当中,只有曲成圆听课最认真。
学习会一般控制在十分钟内结束,知青们纷纷拿起工具,开始下田干活。
一年之计在于春。
大家谨遵农业专家柏宣的教诲,赶在春小麦发芽前将其种进地里,才能更好扎根,提高小麦产量。
曲成圆原以为下田干活能让她疲惫的大脑暂停想念柏宣,没想到随处都能听到:
“柏宣同志说打好春播基础......”
“柏宣之前教过插秧的手法......”
仿佛有一只尖叫土拨鼠高喊着柏宣的名字在曲成圆心里跑来跑去,她忍不住捂住双耳,一抬眼就对上不远处林云的眼。
眼前的林云有些陌生。
曲成圆莫名愣了愣,好像感觉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以前哪儿都能听到她的一声轻蔑嘲讽。
她挪开眼,懒得再看她,目光落在那人脚下的田埂。
林云瞪了一眼曲成圆,跺跺脚,转身离开。
一旁独自紧张偷瞄的郭二妞松了口气,生怕这个林云又来寻个什么借口来试图激怒小仙女。
“成圆,你别理她。看她过了个冬,胖得不见腰身。还是你最好看,你可别再瘦了。”
曲成圆抬手亲昵地摸摸郭二妞的脑袋,“小姑娘,我懂的啦。”
“还好你这馒头没跟着消下去。”小姑娘轻声嗤嗤笑。
“诶嘿!你这个小娘子,又想来调戏姐姐?”曲成圆作势要捏她脸蛋。
郭二妞附耳低语:“我以前看过一本外国杂志,西方人都以丰满为美。”
“这话绝对不准跟别人说。”曲成圆伸出手指夹住她的下颌,把郭二妞的嘴挤成一个大大的O型。
郭二妞也反应到问题的严重性,忙不迭点头,拱手求饶。
曲成圆正笑着,一瞥眼就见到站在田埂边的熟悉身影,手下力道非但不减,反而加重。
郭二妞被彻底钳制住,只在原地“哦哦嗷嗷”求放过。
曲成圆这才松开手,揉揉眼睛,她不会又多了一个幻视症吧?
天啦噜!这几天厌食、失眠和感伤还没好全呢。
柏宣读懂了姑娘揉眼的动作,他何尝不是一样,见到她站在自己面前要愣上一愣,好好思考一下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的心像被狠狠一扯,才离开一周时间,怎么眼前人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田间的知青前不久才讲到柏宣,如今见到本尊回来,一个个过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见到柏宣单手托着的东西,小伙子们激动起来,将他团团围住。
曲成圆只隐隐听到有人说,“柏宣,你可带了个宝贝回来。”
诶??他这次又带了谁回来?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男朋友回来了!
那个让她茶饭不思、影响正常生活作息的家伙回来了!!
郭二妞揉揉被捏疼的下巴,挽着曲成圆也挤进人群凑热闹。
她看清了,柏宣怀里抱着个篮球,这个稀有物引起男知青们极大欢迎。
“想着大家在学习、工作中劳逸结合,带了个篮球回来。”柏宣解释道,“王指导员已经批准了。”
小伙儿们噢噢欢呼起来,心照不宣,齐齐回到田里赶紧做完今日份的工分活。
“兄弟们,加油干啊,今晚时间够的话,说不定能摸摸篮球过个手瘾。”说话的是比曲成圆早一届来的知青管涛,山东小伙,是少数几个身高跟柏宣差不多的知青。
曲成圆一瞧他那个身高和看见篮球两眼放光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个运动好手。
柏宣把篮球放在田埂,脱下外套,挽起袖子,默默待在距离曲成圆三米远处。
“食指和中指钳住秧苗根部,掌心朝向秧苗。”柏宣耐心解答着其他知青的提问。
他时不时后退几步,和曲成圆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
直到曲成圆清晰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鲜活的,生动的。
“圆圆。”柏宣终于轻声唤出这几天在心里反复千次万次的名字。
两人静静对视两秒,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你瘦了。”柏宣紧紧蹙眉,双手抱肩,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曲成圆伸手摸摸脸,撅起嘴,“丑了?”
大高个忙放下手,身体向她前倾,“谁说的?你最好看!”
姑娘这才笑盈盈,唇角上扬,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那我多吃点,胖回去好吗?”
柏宣眉头顿时舒展开,谁说他的姑娘总是大大咧咧,他的姑娘细致入微,简直比他在显微镜里见过的真菌还细微。
“不是得坐十个小时的车才能回来?”现在是下午四点,曲成圆算算,难道柏宣凌晨就出门了?
“没坐客车,搭了兵团勘察队的工程车。”柏宣没说自己昨晚出发,绕了些路才赶在今天回到丰收农场。
乌市暂时取消每天去阿克苏的客车,改为每周一次。
柏宣实在无法再等,认真望着姑娘那双含笑的双目:“再不回来,有人想坏了怎么办?”
曲成圆脸颊发烫,小奶猫似的嘤嘤,“哼,我才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