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说,三殿下不该是如此莽撞之人,即使看似很正常,为了朝楚公主,义愤之下所为。
也许是身为旁观者的缘故,刘袭远比陛下看得清楚,三殿下可能另有目的,不过那目的是什么,刘袭就想不到了。
虽然几位殿下,在各种途径各有造诣,但自小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他也不觉得三殿下吃得了喀清之地的那种清苦难过。
更何况,既然在意朝楚公主,就更不该远走他乡。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极了,对寒山宫的人,也不由得渐渐在意起来了,往日里不是他不在意,而是的确不觉得,寒山宫会有什么意外。
“唉,他若懂得,哪还需要此时再明白。”皇帝摇了摇头,他殚精竭虑,最后发现一切在皇权之下都是白费功夫。
“明日,去召朝楚前来。”
一早,朝露未晞,刘袭命人去寒山宫,请朝楚公主前来蕴章殿,朝楚公主入得殿中温暖如春,花瓶里几枝栀子花开的正好,抬首却见皇帝的神色倦怠,不由得心提上去了两分。
难道是三皇兄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冷了下去,乍见之下,父女二人的神情,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儿臣拜见父皇。”朝楚公主一头雾水的过来,
皇帝略略将昨夜的梦,与朝楚公主说了,最后愁眉不展地问道:“少幽,此事你看何解?”
朝楚公主才为三皇兄此次卜卦不久,她闻知略微心慌,但在父皇面前还是掩饰下去了,细细地答道:“父皇放心,三皇兄并无凶祸。”
“那就好。”皇帝低下眼帘,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在旁人面前,身为陛下还会遮掩对长孙少湛的挂念。
但到了少幽面前,他对皇后和少湛的思念便可以尽情抒发:“你的母后始终不肯入梦来,想是还在埋怨父皇,反倒是少湛,就算是离了风浥千里之外,也要让寡人为他提心吊胆。”
朝楚公主极少做梦,她只能静静的听着,等皇帝自己缓和过来。
半个时辰后,朝楚公主垂首告退,皇帝的目光凝在离去的朝楚公主身上,目光寂寥寡淡,已经是支荷玉立,清清落落。
“你看少幽,是不是同少湛越来越像了?”
刘袭不解陛下是为何意,似乎很多年来,都极为在意此事,但他不会问出口,依旧笑眯眯地回答:“齐王殿下与朝楚公主乃是嫡亲兄妹,自然是再相像不过的。”
“嗯。”皇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思沉沉,似乎是想到了曲皇后临终之言,她都知道,却忍着满心的凄然,始终将朝楚视若己出,在他面前滴水不漏,只能暗自缅怀,那个没有缘分的女儿。
他以为自己隐瞒过了皇后,实则是皇后骗了他十六载,这大抵就是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是为了对方好,却没料到为她带来的更多只是痛苦。
刘袭从内殿出来,结果这前脚送走了朝楚公主,后脚太子殿下就来了,长孙少穹并不先进去,而是问他:“刘公公,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
刘袭想起昨夜的事情,看着面前的新封的太子殿下,满脸对父皇的关切之情,心中倒觉得太子殿下还有好一段的路要走,但细细一想,到底还是这位殿下性情最合适。
“回太子殿下的话,陛下龙体安康。”面对所有来打探消息的人,刘袭清一色的都这么回答。
其实自从齐王殿下一事后,其余的几位都安分得很,尤其是立了太子之后,朝里也少了许多风浪,至于暗流涌动的,日后是否能掀起波澜还不一定。
长孙少穹温文尔雅道:“那可辛苦你们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老奴从小服侍陛下,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太子殿下,倒是清瘦了不少。”刘袭站在跟前,双手敛着,他已经有半百之年了,但现在正是他正炙手可热的时候。
太子殿下诚心仁孝,亲自去了苔山寺求了开过光的紫檀木佛珠手串给陛下,太子妃又手抄了三份佛经,分别给太后和皇帝,还有已经去世的曲皇后,太后的白衣观音经,特意将字往大了写,怕太后年老眼花看不清楚,可谓是孝心可嘉。
长孙少沅同家臣就说:“皇长兄这一对夫妻真是夫唱妇随,整日拿着孝顺在眼前晃。”
转眼就到了新年节,大雪茫茫不见停,覆盖了整座巍峨的皇城,一夜过后便是积雪盈膝,自廊下望出去是楚天辽阔,新年之时,朝臣诸侯按照祖制进宫向天子朝正。
月正元日,皇帝要祭拜先祖与天神,神殿的灵位也新添了一座,朝楚公主在旁主祭祀,其余的兄弟姊妹也都来了,而妃嫔则是没有资格的,只能在外面等候。
朝楚公主日复一日的忙碌起来,往复于神殿与寒山宫之间,除却祭祖与祭神的事项,还有就是时常要到御前露面,至于魏明姬二人虽然已经定亲,但还是要跟着殿下祈福的,一时之间,寒山宫的萧索清冷去了不少。
这时候是皇室宗亲最齐全的时候,魏明姬与叶荞曦,少不得要时常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大抵是去岁让皇帝心力交瘁,今年变得格外的和蔼,但刘袭能察觉到这和气背后藏着的是陛下的疲倦。
自从皇后仙逝,陛下经常是长吁短叹,刘袭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如今陛下还只是太子,而他跟在先帝身边做随堂太监,几次听先帝怒斥彼时的陛下优柔寡断,心仁则愚。
那时候刘袭想不明白,太子仁善岂不是最好的,而且先帝的性子着实暴戾,让人苦不堪言,谁不喜欢这位宅心仁厚,爽朗疏阔的太子殿下,巴望着他能顺顺利利的继承皇位。
现在,他们果然都没有看错,陛下可当得上是一位明君,连刘袭也深觉与有荣焉,但也恰恰是陛下的这种柔善,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对几个儿子的放纵,齐王殿下才会如此,不是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吗?就连九五之尊都逃不过这种“陷阱”。
长孙少沂见到朝楚公主,想起从前还想着,举荐英国公府的次子与朝楚,现在,三皇兄自毁前途,他自然也不需要再那样做了,苏桓迟其人,他当然知道
倘若三皇兄真的出事了,朝楚公主又不知该如何,她想,三皇兄说得对极了,她离不开他,生死相连。
可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太不同。
皇兄问她,她的回答教他失望,她也只能让他失望。
其实,彼时的朝楚公主,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皇兄是为了她杀了夷夏使节,倘若她还要为此洋洋自得,才是真的不可原谅。
这一年的冬日来得很早,下了一整夜的雪,白日里,总算是出了几分清冷光色,天光琉璃,残雪如银,冻湖如墨,终是一身清清白白。
苍莽长天,风卷起千堆雪,万里霜月泻青空。
远在千里之外的喀清,也比素日多了些喜庆的气氛,随从端进来一盘新做的黄米年糕,江改接了过来。
房间里架了火盆取暖,江改拿起来两根放在火盆上慢慢的烤,外皮烤的焦香酥脆,里面却是软糯香甜的。
“廊下满是烤年糕的香味。”楼斐从外头回来,满身寒气,站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霜雪,靠近熏笼瞬间凝为水珠,洇湿了衣袍。
年糕正好烤完了,分别递给了陆先生和楼斐二人,年节到了,厨房做了不少年糕油果子。
喀清比不得皇都,不富庶的穷地方,百姓过得糟糕,战乱纷争不断,常常这一季种下的粮食蔬菜还没成熟,就被敌兵来袭马铁下给糟蹋了。
相比之下,风浥神都简直就是仙境了。
长孙少湛正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细刀在雕琢一块桐木,他要亲手给朝楚做一份芳辰礼,打算同下个月的奏折一道送去上京,面容愉悦,很轻松的样子。
“殿下,您非得亲手做干什么,出去打一副不就好了,又费时又耗力的。”江改知道自家殿下手艺活好,说好听些这叫闲情逸致,不好听就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长孙少湛道:“不一样,这是送给朝楚的。”朝楚的自然是要他亲手做的才好。
他微微偏着头,俯身覆在桌案上,手上正拈着带了水的砂纸,细致地打磨桐木,苍白的脸上神情认真,紧抿着唇,随着手上的动作,瞳孔微微颤着。
江改见状只好走出去,拿着铁钳子,拨弄了一下炭火,火光星星亮了起来:“先生真知灼见,咱们殿下可不是最不懂得变通的,您说一说兴许就比我们说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