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帝姬手持白羽邀金剑,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这是何等气魄,何等的高贵。
以声震轩辕,以心邀神明,朝楚公主不再是彷徨失措的孩子。
皇帝与曲皇后双双凝神注视他们的女儿,今时今日,今时今日,成也败也,在此一举。
华阳公主也在此,她眼都不眨的,唇角翘起微笑着,抬头仰望着神台上的女孩子,少幽才是真正的天赐的神女呀。
朝楚公主缓缓走到长孙少湛面前,踏歌而行,她是强大的祭司,是高于一切的神女,为他祈求神佑,魏明姬击瑟,叶荞曦鸣琴,群巫贺颂。
她们都在想,在看,这无往不胜的姿态,这风仪玉立的灼华。
她们知道了,真正强大的女子,何须拥有太多的外物来装饰,她们就这样,这样乌发伴长衣,以她的眼睛,她的神情,足以得到神明的认可。
她手持香火,站在玉台上与长孙少湛相对而立,为他祈福祷祝,此时此刻,这并非兄妹。
而是抚慰黎民的大祭司,与她所庇护的凡人。
一束天光破开云端,落在长孙少湛与朝楚公主的身上,人人都把这看作一种神迹。
少女纤细的手指恍若挽作一朵花,指尖仿佛拥着一簇灿灿光辉,咏诵着伟大的朝阳东君,赞美着太阴之神,美丽的神女为她的子民们祈求福祉。
皇姐,孩子已经长大,品行风姿都很好,同你们一样出色。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这样欣悦的缅怀着旧时光,这是第一次。
他终于可以无愧于心了,因为他们的孩子,是这样的出色。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盛大的神女祭礼中,唯独闻道国师几欲站起身来,他目光微沉,嘴巴渐渐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童儿实实在在的见证了,何为无声的呐喊:“不,不……”
“师父,怎么了?”
“为何会这样,会这样呢?”终究是堪不破的天道,闻道国师哑然无语。
半晌,闻道国师又突兀的笑了,早在苔山他就已经为齐王占卜过后。
“殿下想如何做?”闻道国师翻阅了所有的古籍,能够为他们稍稍做出一点改变,小小的偏移,足以走出不同的路径,越晚越艰难,时不待命。
“既然是双星牵命,那就无需改变了。”当时,出乎意料的,长孙少湛断然拒绝了国师的提议。
闻道国师以为他糊涂了,抬起头,脸上的皱纹紧了紧,道:“殿下,这后果您还记得吧?”
“记得,休戚与共,生死相系。”长孙少湛怎么能不记得,事实上,他第一次听国师说起的时候,并非忌惮,而是微妙的兴奋。
这不就是上天注定的吗。
“殿下,您可想好了?”此事非同小可,闻道国师怕他一时意气用事。
“天命不可改,不是国师您说过的吗?”
“殿下可知道,为何大祭司一直会存在吗,明明有了国师,祭司依旧由皇族女子担任,甚至不惜以皇帝的亲生女儿来延续,这本身,其实甚为辛苦。”皇帝的女儿,理应过着钟鼓馔玉的日子。
嘉应长公主的母亲是公主,每一位祭司的母亲虽然不是长孙姓氏,但她们的母亲是皇族女子。
长孙少湛凝神看向他,大抵是关于到妹妹才勾起他的注意力。
“因为,神女祭司是可以惩戒罪人,抚慰世人的,国师为国,神女为民。”即便如此崇高,闻道国师最后落寞道:“可是,即便如此,巫女一脉也会渐渐寥落。”
“怎么会?”长孙少湛下意识锁紧了眉,这太匪夷所思。
“因为要保持纯粹的心地太过艰难了。”
长孙少湛当然不会相信:“国师的意思,是朝楚不够纯粹吗?”
“不,正因为公主的心底纯粹,将要承担的就越沉重,甚至付出的代价也许……”
“什么样的负担,都有我在。”彼时长孙少湛信誓旦旦。
长孙少湛束发成冠,已是成人,皇帝为长孙少湛赐了表字,名为令仪,岂第君子,莫不令仪。
这一句取自《诗经》中《雅》的《湛露》,意为:这些和悦平易的君子,看上去无不风度优雅。
长孙少湛欣然谢恩,他很喜欢这个表字,也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朝楚公主认为这很好,皇兄的名也很好,君子如水,水至清而湛。
皇帝看着他,深意道:“这是朕少年时,先帝赐给朕的,今日,朕就将这把宝刀赏赐与你。”
皇帝命人呈上来的,是一柄金柄窄身横刀。
“多谢父皇赏赐,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望。”长孙少湛接过横刀,他知道这把横刀,是父皇的心爱之物,金柄横刀。
善王,景王加冠礼皆得到了父皇的赏赐,与长孙少湛相比,不在其下,只是长孙少湛的加冠礼,与朝楚公主的祭神礼在同一日,看起来更加隆重庄严。
宴饮过后,长孙少湛就藉口先行出来了,而朝楚也正在神殿等着他。
“三皇兄。”朝楚公主在祭礼后就来神殿了,此时见他褪去了在祭神礼上的庄严之色,笑盈盈的唤道:“皇兄,你一直看着我吗?”
长孙少湛的回答从不会令她失望:“目不转睛。”
独属于长孙少幽的神女祭,她神情庄严肃穆,束素广袖,身披金袍,手执玉笏,徐徐步上玉阶神台。
长孙少湛就站在下面,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是如此的欢喜,是如此的骄傲。
朝楚公主的舞素来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与舞姬不同,她站在白玉台上时,人们不由自主的感受到热血在澎湃,心境的每一丝变化都可以捕捉。
长孙少湛往时与世族公子相聚时,曾听宵小之辈口出放诞之言,轻狂道:“舞姬与公主有何不同,舞姬是为了取悦看客,而公主她们,难道不是为了取悦神灵吗?”
长孙少湛仅仅压下手腕,两腮紧绷,江改一眼就看出殿下这是暗地里咬着牙呢,这几位声色犬马,第三天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意外,旁人皆言他们是触怒了神明,遭到天谴。
“令仪哥哥,令仪哥哥。”朝楚公主跟在长孙少湛身后,一叠声的唤他的字,皇兄也一声声的答应她。
第46章 宫宴
大宴在后, 朝臣贺颂,朱门紫殿中,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与他的子女。
皇帝今日仿佛兴致颇高,召见了闻道国师, 留他在宫中多多居住一段时日, 闻道国师气质超然, 不同于在苔山时的闲云野鹤的和蔼姿态,此时看上去飘逸脱俗, 朝楚公主看见他就想起了国师夫人。
皇帝对闻道国师语气敬重, 又言及国师夫人最近在风浥神都的仁医之行:“国师夫人医术高明,竟让那小儿起死回生,与国师伉俪六十余载,堪为佳话。”
国师夫人与国师结缡原有六十余载……与国师大人相比之下, 无论样貌还是其他都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而且, 在她当时发现这位国师夫人的命格分明不该……朝楚公主当时只以为国师夫人年纪仅有五十余岁, 虽是乌发,但风浥也尽有染发之方,是以并未当成一回事。
若是如此, 究竟是何等缘故让命理逆推倒转, 亦或者说是——起死回生!
这厢朝楚公主神游天外, 闻道国师已经告退离开,只留下她与三皇兄在此。
“朝楚,今日为令仪加冠可有所感?”皇帝看出了女儿的神思游散,冲欲提醒她的长孙少湛摆了摆手,故意出声问她。
“能为皇兄行及冠礼……”朝楚公主顿了顿,然而她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笑着打断, 并添了一句:“是他的荣幸。”
“父皇?”朝楚公主还在惊诧中,长孙少湛就已经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拱手应道:“父皇所言极是,神女的加冠,风光无二。”
父兄说这些,朝楚公主听不出是什么用意,只好低下眼帘,目光落在了光可鉴人的镜砖上。
半个时辰后,兄妹二人一同告退前往凤栖宫拜见母后。
“三皇兄,你还记得国师夫人的样貌吗?”
平白无故的提起国师夫人,长孙少湛回忆了一下,说不是很有印象,他虽然见国师的次数稍微多一些,但对于国师夫人却很少见到。
善王与敏王谈笑风生迎面而来,一眼见了这兄妹二人,善王走在了前面,敏王跟在旁边神采飞扬,步伐轻松,委实是不像一位才回来的使臣,总还是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