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七岁开始,就被送到寒山宫被女官们教授,一年为期, 听话的留下, 吃不得苦的送走, 继续做普通的宫人。
寒山宫的生活堪比贵族小姐,在神殿前为神明献舞,对于寒门士子来说, 依靠功名或者幕僚等等路径, 可以脱胎换骨, 而对于这些贫民卑微的女孩子,这是一条路。
成为巫女,尊贵的,受人崇拜的巫女。
晨曦未明,薄雾弥漫,叶荞曦与魏明姬站在白玉台上,泠泠清风清拂过衣袂, 并肩而立,往下就是十六位巫女,沉眉敛目,深衣广袖,进行神女祭前的最后一次演礼。
此时此刻,理应作为主角的朝楚公主却在神殿闭门不出,她并没有沉睡,而是在进行不为人知的伺窥天命之举。
“殿下,既知乾坤大,何须费周章,卦不可算尽,天地无定数。”
朝楚公主身形猛然一晃,抬眸看向来者,一位面貌平凡普通的女官手持提灯,站在黑暗之中,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寒。
“帮帮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烟雾缭绕。
女官只好上前来:“清记下您所看到的一切。”
她的面貌在烟雾中变得虚淡,女官的身形在眼前渐渐被模糊下去,残存的片段如同吉光片羽掠过,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清晰,霍然惊惧道:“怎么会这样?”
“景王兄。”长孙少湛奉命去迎闻道国师,路上就遇见了入宫的景王。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景王入得宫来,才看见长孙少湛,见他朝自己笑得意味深长,不由得愤恨一声。
长孙少湛泯然道:“景王兄既然知道,此间三弟也不必遮掩了。”
“罢了,今日是你的加冠礼,为兄在此先为你贺喜了。”景王倏然收敛了怒色,含笑道。
长孙少湛不外如是,话里有话道:“景王兄的心意,三弟知晓了。”
这段日子,景王与齐王不大对付,善王隔岸观火,看着两个兄弟斗得如火如荼,徐徐图之。
敏王在倾国算不上顺利,倾国的两位公主很是女中豪杰,甚至在敏王面前连连询追问,她姊妹二人与大羲公主颜色可否比拟。
敏王终究是在神女祭前回来了,神女祭,天未明,风浥神都已经万人空巷,齐齐聚在皇城长街外,四城八野的人日夜兼程而来。
注定万众瞩目的一日,上一次还是在嘉应公主的时代,在盛元年间,神女祭是由神女主持的祭祀上天,而朝楚公主今年才至及笄之年。
澧兰沅芷,庭栀芙蕖,魏明姬与叶荞曦已经披上了巫女的衣裳,到主殿前等待朝楚公主。
碧桂带着杏柰等人进来,怀中各捧了一簇含苞待放的荷花与栀子花,亭亭玉立,朝楚公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新一年的神女祭了。
正逢荔子才丹栀子白,少女皓白的手腕探出,指尖落在了墨绿色的细长花茎顶端,一簇饱满半放的花苞上,层层叠叠的花瓣薄如蝉翼,晴朗的天光下,雪白的花瓣里是金色纤长的蕊丝,被绿色的嫩叶簇拥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浮动着,萦绕着整座巍峨的宫殿。
女官们簇拥着公主,捧着大祭司的衣裳为其更衣,一层复一层,一重叠一重,勾嵌的金线绣着密密的花纹,兰蕙泱泱。
许是因为自幼对其仪态教养严格的缘故,加之习舞,朝楚公主的肩颈端的很平,身形锁骨匀称清瘦,从容优雅,即使是在走路的时候,肩背也依旧笔直。
当初的嘉应长公主,风采斐然,远胜于如今的朝楚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她拥有美丽的容颜,还有她的端雅雍容,见识卓绝,绝不逊色于任何男子,即使常年隐世于白玉台,是一个谦德的女子,气质枯淡,但也是一眼清泉。
从朝楚公主成为巫女的那一刻,注定了她要同前位大祭司相比较,一直到她比嘉应长公主更加强大。
魏明姬微笑着站起来,等待侍女将采来的鲜花为她们熏香,这样的礼遇,何人能当。
叶荞曦由衷道:“公主真好看。”
朝楚公主自然是好看的,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
然而,貌美的公主,却很少有人敢说倾慕。
然而这样的好看里,带着一种微妙的疏冷,缺少了少女应有的热情,静谧的眼中是洞悉世情冷暖的澹泊,这使人很难对她生出暗含热忱的爱慕之情。
这是公主独有的,也是难以得到喜爱的。
天色暗淡,伴月星处于玉盘之侧,尚有星云,朝楚公主的白袍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叶荞曦与魏明姬也略微紧张了起来,周围的侍女们捧着鲜花,没有任何的嬉笑之色。
声声贺颂如阵阵清雷,震动了花颤蕊粉,撼动了风浥神都,满城之人挥袖如云,士兵列阵如同森森青柏,王侯将相,士族公卿,皇亲国戚皆肃穆静立,原本广阔的神坛已经被列兵占据,钧服振振。
大礼为祭东皇太一,由大天官上,歌颂天神的明德,朝楚公主在下方神情肃穆,身姿挺拔如竹,腰若束素。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庄严而肃穆的吟咏自少女的口中吐出,清致如玉的嗓音伴随着清风,渐渐唤醒了沉睡的太阳。
曙光初现,一缕天光破开了最后的夜幕。
东羲既上,天下彻底亮了。
大天官,巫女,面向金乌升起的方向,叶荞曦与魏明姬为迎神之巫齐声吟唱:
緪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朝楚公主身披白底金纹长袍衣,金纹发带系乌发,登上鸾文玉石阶,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步一吟咏,走上神台。
无金钗,无玉饰,无华裳,她是帝裔,她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无需外物来饰。
魏明姬恍然明了,何以谓之倾国倾城,真正能够倾倒世间万物的,并非一张皮相,而是悦颜天下,得以神靥的风姿。
朝楚公主眉间金印,神态庄严,嘹亮清澈的嗓音诵咏着,魏明姬从不知道,原来公主的嗓音是如此的美妙,宛若玉石之音,音声交错,清朗悠长。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她走到台上,长孙少湛一身长衣,立于皇长兄之后,聆听着少女的朗朗之音:“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以焚烧祭天,日月星辰,攘括其中,灌注祭地,血酒社稷。
这位高贵的公主,没有哪个时候,比此时更美,春纤玉白,风仪玉立,神采奕奕,罗袖从风。
祭神演礼祭舞开始,长孙少湛与众人一起抬首,垂耳聆乐,若有若无的兰麝之香,起舞,击乐。
祈祝祷酬,澹然的神情,天际破开阴霾,一丝光辉从缝隙遥遥而落,寸寸荣耀,濯我芳华,青天问道。
那一刻,朝楚公主在起舞,不停的旋转,祷告,求神,她要与神言。
不畏伤痛,不畏艰苦,金乌破夜,落在朝楚公主的身上,那一袭白袍被晨曦沐浴成了金色,落在她新雪般的面孔上,金辉灿烂,那还是人吗?
不,那不是凡人,是他们的神女。
趋吉避凶,趋福避祸,这是庄严的,绝世的风姿。
古神卷载,羲朝皇族逐风而停,击地而出璧,开土则沁水,择定风浥为都。
长孙皇族的族衣是金浪逐雪,以雪白色软缎为底,绣金纹浮花,衣缘滚边淡金缎带,无论男女,皆是广袖宽袍。
古时祭舞,祭司头戴清澜河边采下的紫花为花环,乌发肆意的垂下,身上穿了带有图腾的布衣,穹顶之下,湛湛青天,与族人欢快的载歌载舞。
朝楚公主身披金浪逐雪深衣,手持了长长的白羽毛,眉心贴着花钿,脚下仿佛生了火焰,晨曦迎着白皙明媚的面容,那是一种细致入微的美丽。
侧耳倾听,侧耳倾听,有神言,有神言,朝楚公主旋身裙裾飞起,宛若神女,梅清水软,春姿雪态,她恍若乘风而行。
吾与天地共生,吾与神言,吾为神子,吾可驱邪,泽天佑庇,不可欺,不可欺,风雨诸神,泽陂苍生,佑我万物。
风雨晦暗,风来,吾御风,雨来,吾踏雨,乐鼎盛世,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