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突然之间大富大贵,难免会一时热血冲头,神志不清,疯言疯语。含和内心默默对此表示可以理解。当然啦,同时她也会非常生动的让他知道,这建康城里最横的人,究竟是谁。
正当含和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时,踹他的那人却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启:“城西平宁王府,有胆子就来。”
她的小算盘突然就劈里啪啦的碎了一地,这才仔细瞧了那人,原来是皇老七萧文煊!
忘了说,上月他因治水有功,皇帝舅舅龙心大悦,便准他出宫开府,封号平宁。
如今出了内廷,他无需再穿往日贯穿的皇子常服,现下只着了一身素白的褒衣博带,长发束起,戴着一顶漆纱笼冠,足蹬着一双木屐,简单素白,却又雅丽的紧。
含和一时看的痴了,连道谢都忘了讲。
他以为含和惊吓过度,见左右无人注意,便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含和这才如梦初醒,语无伦次的跟他道谢。
他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郡主安然无恙便好,日后出府,还是应该多带几个随从才好。”说罢便要差人送我回府。
含和也不知怎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末了反应过来,又讪讪的放开,小声说:“现下夜深了,街上又有那么多的泼皮,七哥哥不如还是亲自送我回去吧。”怕他推脱,含和又可怜巴巴的望向他,摇着他的袖子,弱弱的补了一句:“我怕……”
只见他愣了一下,便屏退了随从,转过身去,须臾又转过来,依旧又是那疏离又不失礼数的浅笑:“走吧。”
含和眨了眨眼睛,便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现下满腔都是欢喜。
她在他身边蹦蹦跳跳,想瞧瞧他的神色,可他却一直躲闪着含和,含和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便打定了主意不再理这个人,只规规矩矩的走在后面,他回头瞧了一眼,竟什么都没讲就又把头扭了回去,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
路过一个卖小物件的摊子,里面的东西实在是精巧极了,含和忍不住停下来,他便也停下来。
不一会儿,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伸手拈起了同一对用红绳穿起来的被雕成了两只锦鲤的檀木物件,只瞧那锦鲤雕的活灵活现,鳞片龙须细致入微,有趣极了。
含和瞅了萧文煊一眼,正欲发作,他却已不动声色的掏了钱丢给那个货郎,这就有点尴尬了。
也不知谢含和的脑子当时哪根筋又抽了,竟从那货郎手里抢回了一半的钱丢给萧文煊,然后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钱补齐这两尾鱼的价钱,然后得意的举起那尾小鱼冲他乐起来:“这条是我的了!”之后就没心没肺的拉起永儿的手继续往家走,过了好一会儿,萧文煊才赶上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尾锦鲤牢牢的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黑鲤红绳白衫,倒是说不出的般配。
经过这一番折腾,回到府上,莫说弘嬷嬷,便是常顺公主也回来了。
好在萧文煊还算有点人性,替含和扛下来偷跑出府的罪名,让她免受阿娘和爹爹的一顿责骂,不过到底还是没能逃过谢清夷喋喋不休的唠叨。
果然闹市还是人多眼杂,第二天皇帝就知道了含和差点被当街非礼的事情,龙颜大怒,当即把那胖子捉去廷尉狠狠打了一顿,还关了数月,最后还是贵妃娘娘出面保下了他,不过貌似因为这件事情,皇后和贵妃之间的嫌隙又大了几分。
而安国公世子因为护妹心切,一时冲动揍了那个胖子一顿,现下也和谢含和一起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这日含和趴在桌子上把玩着那尾小鲤儿,因为把玩的久了,木头都泛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泽,起了一层薄薄的包浆。谢清夷从含和身后出其不意,一把夺走了她的小鲤儿,她登时便像安了弹簧一般跳了起来,伸手想要夺回来。
“哎呀呀我的好妹妹,你莫不是思春了吧。”这厮眯起他秀气好看的眼睛,一脸暧昧的看着含和。这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一派少年风流,可在含和眼里确是说不出的欠揍。
“还给我!”含和跳起来一把夺过来,小心的护在手心里。
“哦~平宁王送你的吧!”谢清夷一脸笃定的看着自家妹妹。
含和脸一红,忍不住啐道:“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和平宁王有什么干系!”
“可这应是一对连尾鲤吧……”说着他便直接趴在了含和的桌上,拿扇子支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别装了,这几日平宁王腰上日日挂着这么个小玩意,不知被那些王子皇孙笑过多少句寒酸,我还纳闷,往日他可是最重仪表,干什么都是最中规中矩的人,怎么会日日携着一个民间的玩物,今日算是解了这个疑团了。”
含和呼吸一滞,忍不住反驳道:“哪里就寒酸了,分明是巧夺天工!”
“好好好,巧夺天工,巧夺天工。”谢清夷举起手敷衍道,他最不喜欢同含和吵嘴,虽然含和整日跟他拌嘴,但实际上永远都是他在让着含和。
过了一会儿,谢清夷这厮又凑过来,一脸凝重的对含和讲:“不过阿特啊,你也该懂事了,你应该明白,你和萧文煊是没结果的。”
含和低头捏了捏手里的鲤儿,没有出声。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常顺公主的女儿将来是要做临淄王妃的,以后还会是太子妃,会是皇后,她的路,从生下来那刻起,就已经一眼可以望到头了。
她和萧文煊,除了使皇家蒙羞,使爹娘生气,使萧文煊以后在内廷的路更难走,百害而无一利。
谢清夷许是见自家妹妹突然安静下来,以为含和在难过,又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含和的顶发,柔声对她讲:“傻丫头,发过痴,就算了吧。你日后只能进临淄王府的门,就像我日后只能尚主,生在帝王家,我们都没得选择。”
含和本来没怎么难过,结果让谢清夷这么一说,反而有点小难受,她从来没想过嫁人,也没想过未来如何,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父母膝下的一个垂髫小儿。
一时心绪翻涌,她把脸埋进哥哥的袍子里,一言不发。
谢清夷则一直抚着她的背,轻轻的,一下一下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含和,喃喃自语:“下月你就及笄了,希望一切都还会好好的……”
六月酷热无风,此时树上的一片苍翠欲滴的叶子却突然轻飘飘的落在了他们的棋盘上。
巫蛊祸乱
七月十七,是含和的生辰,过了这日,她便满了十五岁,便及笄了。
故而阖宫上下皆十分重视,光是寿宴,皇帝便让礼部着手操办了整整一年,赏赐的珍华珠宝数不胜数,贵人命妇纷纷登门拜遏。
含和则躲在自己的闺阁里,听着前庭吵杂鼎沸的人声,心乱如麻。
哥哥去陪阿娘和爹爹迎客了,丫鬟婆子都被她轰出了房门,此刻只有永儿在房内陪着她,可永儿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除了说些安慰含和的空话,一点用都没有。
今日的寿宴,才让含和明白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和地位,皇帝是真的把含和当作亲生的女儿来疼,不,应是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便是昭化公主和昭阳公主及笄时,也从未有过这般的待遇。
可谢清夷却说她的寿宴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并非仅仅是因为圣上的垂爱,还意在向天下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便是我朝的储君之位,马上便要定下来了。
如果不出差池的话,想来只会是临淄王。
宫廷的宴会向来在黄昏时分开宴,故而用过午膳,含和便在弘嬷嬷的监视下开始梳洗打扮,她本不爱敷粉施朱,可今日不同往日,只得乖巧的坐在妆镜前任由婢子们折腾。
先是打散了平日惯梳的双髻,只取了头顶部分长发,松松的在耳畔挽了两个发髻,插上华胜和珠钗,余下的头发皆披散于身后。
而后又开始净面和敷粉,折腾的含和感觉脸都要掉了,才好不容易弄完了这些最折腾人的事情。
随后婢子又捧来了螺黛和燕脂,细细的在她的脸上涂抹,因着含和不愿剔眉,所以婢子只得拿螺黛在我眉毛上轻轻描了描。
然后变换了燕脂来,在含和的两颊上大肆涂抹,要涂出一个晓霞妆来,不过涂好后我对着镜子哭了足足半个时辰,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们只好许我洗掉,改在面上描画梅花,这自然是仿前宋寿阳公主的落梅妆了,虽然依然感觉怪怪的,但总是要好过整张脸像被狠狠扇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