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沁渝面露难色,她与薛沛杒,已经许久不曾见面了,即使再见,恐怕也不便传递此等物件。她是心胸坦荡,无甚可在意的,可万一薛沛杒觉得自己的风流韵事被她发现,恐怕不会高兴。
学诚见这场景,便上前在叶沁渝身旁轻声说道,“二夫人,那边府里的二爷不见得还记得这个东西,即使记得也不会在乎。这掌柜只不过是胆小,担心二爷会认为是他偷的,上门寻衅罢了。我们不如就依掌柜的意思,先替二爷保管着,以后有机会就还给他,没机会就随手处理了,料想不会有什么大碍。这小店虽然简陋,但是地处长兴城郊,往来行人甚多,一会人多起来,万一有认出我们身份的,就麻烦了。”
叶沁渝点头称是,便重新拿回那耳环,向掌柜告辞而去。
掌柜见这个隐藏的大麻烦终于甩出去了,自是十分开心,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门,不在话下。
东都洛安并不远,本来走水路更便捷,但是薛淳樾见了苏羽茗的信件后便改变了主意,觉得走陆路更有可能遇到两人。因为叶赐准两次从水里死里逃生,料想他不会再冒险搭船,应是走陆路去的洛安。
离开城郊的小店后,慢慢进入了官道,两旁的视野逐渐开阔了起来。叶沁渝透过马车的车窗,遥看着两旁的河流与旷野,连日来的阴郁氛围终于一扫而空,心情渐渐舒畅起来。正在发呆放空,不久,心言的自言自语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心言细细地研究着那枚耳环,狐疑道,“奇怪了,看这手工和用料,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东西,二爷的这位朋友,究竟会是何人呢……”
叶沁渝笑了,“你年纪轻轻的,才见过几件好东西?怎知不是寻常人家的了?”
“不怕二夫人笑话,心言还真见过不少好东西。我爹是薛家当铺鼎泰信的二掌柜,自小我便跟他在当铺里混的,后来即使做了少爷的贴身丫鬟,有时间也还是会去帮忙。不管是西域的奇珍异宝,还是天竺的名贵香木,我都见过不少,这些珠翠首饰,就更多了。”
叶沁渝吃惊地看着心言,一脸不可置信,原来薛淳樾身边之人几乎个个都深藏不露,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于是也起了好奇心,继续问道,“那依你看,这像是哪里来的东西?”
“老实说,像是宫里司珍房的东西。”
“你还见过宫里的东西?”叶沁渝再次吃惊。
“嗨……二夫人您不知道,多得是在海州玩到倾家荡产的皇孙公子,咱们鼎泰信里,自然就有这些东西了呗。”
叶沁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学诚和心言对薛沛杒有这样的饰品不以为意,原来薛家鼎泰信的门路如此宽广,那他们这些薛府的少爷有几件断当的好东西确实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道这是二爷准备送人的,还是别人不慎在他身上遗落的……”
见心言还在研究那枚耳环,叶沁渝不禁笑了,“好啦,不管怎样,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这枚耳环,你若喜欢,就自己留着,若不喜欢,等会找个地方扔了便是。”
心言大喜,“那如此说来,二夫人是送给我了?!”
“不,是你家薛二爷送你的。”
主仆二人顿时笑成一片,在这仲夏的骄阳中缓缓前行。
薛淳樾无法离京陪叶沁渝同赴洛安是有原因的。薛淳樾与叶赐准在各地的均输平准机构大肆安插襄王府的人,终于因羁縻州内乱之事引起了泓远帝的注意。
据韦绍卿的调查,羁縻州起内乱的直接原因虽然是因为旭王的挑唆,但是祸乱的根源,却在于靖南道均输司对羁縻州叛军势力的私相授受,这也是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的。此事在沈悦转任靖南道转运使后,更是被查了个底朝天。
泓远帝拿到的最新涉案人员名单后,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因为据沈悦的调查,前任靖南道均输司几乎全员涉贪,整个靖南道的实物贡税几乎都被侵吞,三天两头上奏朝廷说的粮食、物产歉收都是弥天大谎!
实物贡税价值再大,也要通过买卖才能折换成现银,而买卖,则少不了大商号的身影,让泓远帝震怒的是,这些大商号的背后,都指向襄王府!
襄王府的主人襄郡王再低调也藏无可藏,彻底曝露在朝堂众臣的眼中。
牵涉到皇室宗亲,沈悦再有能力也束手无策,泓远帝便将彻查此案的任务,交给了中书令敬亲王刘安。
敬王处事一向果断,再加上旭王的推波助澜,不出一月便将此案调查得明明白白。
叶赐准在任职太府寺期间,与襄王府结党营私,借均输平准改革之机安插襄王府耳目,自上而下把持了大业国各道的均输司与平准司,然后合谋鲸吞朝廷实物贡税,再通过各大商号转卖变现,中饱私囊。
第64章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位于荆南道的熙和兴商号居然在诸多涉事的商号中率先投案自首,将襄王府的罪证逐一抖落出来。从熙和兴提供的证据以及物资调拨记录来看,襄王府背后至少蓄养了十万亲兵,谋反意图昭然若揭!
泓远帝为鼓励更多的涉案商号揭发襄王府的谋反行径,特下诏主动投案并提供证据、线索者,经查实可免死罪。谋反乃诛连九族的大罪,众人一听竟可免死,都一拥而上揭发襄王府的谋反行径。
襄王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更震惊的消息还在后头,朝廷派往襄州抓捕襄郡王的军队还未出长兴,襄郡王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到了宫廷。襄郡王刘佑自刎之前,还杀死了自己的一众妻妾儿女,一个不剩。刘佑伏尸之处,只有沾血而书的两字——“谢罪”。
早上仆人发现一屋子的主子尸首,吓了个半死。
据闻泓远帝曾亲自赴宗正寺查验办案人员运回的尸身,确认为其侄襄郡王刘佑后,下诏以襄侯爵位下葬,并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三天三夜,最后亲自到怡宁宫向祝太妃禀报此事。
泓远帝如此厚待襄郡王,也算是仁至义尽,朝臣无不为之动容。其实这十几年来,坊间曾流传当年襄亲王在就封途中意外身亡是泓远帝下的毒手,如今看泓远帝对襄王遗子刘佑的厚待程度来看,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因此这谣言也不攻自破。
毕竟如果襄亲王真是泓远帝所杀,则一必会再杀其子,斩草除根;二不会如此厚待祝太妃;三更不会在其子刘佑谋反证据确凿后还以侯爵之礼将其安葬,因为保留爵位等于是将襄王府谋反一事抹去不提,仅认定刘佑“品行欠佳,降爵惩戒”。
一同涉案的仪安郡主刘仪,迁至怡宁宫陪伴祝太妃,但祖孙二人不得离开怡宁宫范围,形同禁锢。前太府寺卿叶赐准,褫夺一切身后哀荣,但朝廷念其已身死,失去抗辩能力,无法区分其主观意识究竟是用人失察还是有意结党,因此不再追究。
襄王府一案,让靖南道转运使、前滨州刺史沈悦走上政治前台。
群臣对敬王刘安架空大理寺,直接授权沈悦清查靖南道均输平准窝案一事议论纷纷,但泓远帝经此案后有些心灰意冷,无意再厘清这些家长里短,但又不能不顾虑群臣的非议,因此便将此事冷处理,既不言刘安功过,也不对沈悦嘉奖升迁,此事就此不谈。
薛淳樾在此案中独善其身,没有证据指向他曾涉案。
在仪安郡主刘仪被囚怡宁宫后,薛淳樾获特许赴怡宁宫见他一面,此后两人的夫妻关系便名存实亡,估计此生也不复相见。
刘仪经过此番变故,早已没了往日的跋扈,但作为郡主的傲气,还依然保留,“我只问你一句,王兄之事,是否你暗中所为?”
“我也问你一句,叶赐准渝江之难,是否襄王府所为?”
刘仪嗤笑一声,“叶赐准也值得脏了襄王府的手?”
薛淳樾不怒反笑,“既是如此,我也回你一句,襄王府倾覆,完全是自己急功近利,咎由自取!”
薛淳樾转身要走,刘仪终于服软,双眼通红,在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淳樾,我们回离岛吧……在离州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薛淳樾闭起双眼,如果说他是一件牺牲品,那刘仪何尝不是……
“等有机会,我会求陛下放你出来……到那时,你想去哪我便送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