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与旭王离心离德,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实际上,自数年前,敬王获泓远帝信任登上中书令宝座后,便逐渐与旭王貌合神离。初始之时众人皆认为这只是敬王掌权后为避免结党营私的嫌疑故意避嫌,但在三年前鼎泰丰走私铜钱一案中,敬王竟然与旭王相左,力保薛淳樾,众人已看出不少端倪。
不管长兴如何风云变幻,此时羽翼渐丰的熙和兴,已将触角伸向了大业国南部沿海的滨州港和东南沿海的桐州港,此两港为仅次于海州港的第二、第三大港,贸易红利同样不可小觑。而且此两港位于大业南部和东南部沿海,其实较东部的海州更方便西域航海商靠岸,只是缺乏基础配套,没有广为人知而已。薛淳樾正想以隔海相望的离州为跳板,将此两港纳入囊中,再进一步扩大经营。
当初与叶赐准同在太府寺为官的沈悦,三年前同样受叶赐准一案牵连,左迁正四品滨州刺史,时移势迁,当初被贬出朝堂的利空,在熙和兴崛起后反而成为利好,滨州有沈悦和庄康两人在,熙和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沈悦对熙和兴蚕食滨州港船运业务的举动可谓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这让旭王阵营甚为紧张。如今叶赐准摇身一变成为太府寺之首,薛沛杒不得不要求薛汇槿加快对桐州港的业务拓展,力求在熙和兴忙于经营滨州港无暇他顾之时吞并桐州港,否则以后断难有机会与熙和兴抗衡。
可是本来应该忙得分身乏术的薛汇槿,却在此时进了京。除了向旭王请安进贡以外,还特地到元清观,要求面见苏羽茗。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之前他到元清观,如入无人之境,对苏羽茗即使百般虐待,除了杜鹃外,观里也无一人敢出声,如果此处不是空门之地,苏羽茗恐怕还要被他**。
如今,薛汇槿连远在千绝岭的元清观山门都进不去。
正待硬闯之际,背后忽然响起了一把声音。
“薛大爷,此处乃道观清净地,如你硬闯,本官可要拿你回去问罪了。”
这个声音,即使再过千万年薛汇槿也不会忘记,就是来自给了他莫大耻辱的叶赐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尤其是对有夺妻之恨让他沦为海州城笑柄的叶赐准,薛汇槿更是怒火中烧。
他倏然转身,狠狠地盯着叶赐准说道,“叶大人,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一点,什么时候连寺庙道观的事务也揽上身了?!”
叶赐准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薛汇槿区区一介商人,不过挂着从五品中散大夫的散官,还不敢对他太放肆。
早在三年前叶赐准就已经因为他虐待苏羽茗之事怒火中烧,现在更添加了鼎泰丰这一段仇怨,新仇旧恨涌上来让他恨不得对薛汇槿就地正法。但是,这三年在离州经历的磨难,似乎磨掉了他的急躁性子,让他对越是痛恨之人,越是从容以对。
叶赐准慢慢从他身边走过,似是云淡风轻般说道,“现在开始,只要羽茗一天还在这凌云峰,你便一天不得踏上这千绝岭。否则……这次贵宝号在兴北道粮食市场遭到的挫折,只是小惩大诫,以后,陆续有来。”
薛汇槿大惊,“你是什么意思?!”
“薛大爷有时间不如回去问问,贵宝号在兴北道的粮食还卖不卖得动。薛家和吴家在兴北道制造粮食恐慌,哄抬粮价,暗中却囤积居奇意图谋取暴利,证据确凿。如果薛大爷想知道我叶赐准的能耐,不出三天,这些证据就会出现在大理寺,别以为你家那位大理寺少卿薛大人能挡得住,本官会直接面见一把手大理寺卿大人,那时候……恐怕不仅仅是损失一点钱财这么简单的事了。薛大爷想试试吗?”
“不可能……你要平抑市价,必须要有大批量的粮食运往兴北道投入市场,可是通往兴北道治所云州府的水陆道路都在我的监控之下,近期根本没有朝廷物资进入,难道你的粮食能从天而降?!”
“薛大爷不说我都忘了,东都洛安到兴北云州的运河永济渠航道,几乎被鼎泰和垄断,连均输司的船队都被恐吓排挤,这可不是陛下所乐见的,我还没禀报呢,薛大爷就自曝家丑了?”
“说鼎泰和垄断永济渠?证据呢?!叶大人,如果是您调度不力,没法运粮到云州,就不要捏造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安到我等庶民的头上!”
叶赐准冷哼一声,“本官奉劝薛大爷还是尽早回海州和吴家商量怎么填补兴北粮市的亏空吧!告辞!”
叶赐准说完,拂袖便往元清观走去。
薛汇槿正想跟上,却见学谦一路小跑过来向他禀报,“少爷,不好了!”
“何事慌张!”
“不知为何,兴北道各州府的粮食市场上忽然出现了大批量的官粮,各地的平准司以正常粮价出售,估计有几十万石!我们之前高价屯下的粮食,快要烂在仓库里了!”
薛汇槿一把抓住学谦的衣领,怒视着他,“不可能!兴北道的官粮早就供给边塞驻军了,官家自己都常年缺粮,他们还哪来的粮食?!”
“东、东海、东海……朝廷的均输司把在离岛所收的粮食税赋,在离州港装船,沿东海先到新罗,避开了我们的耳目,在新罗修整一段时间后,趁风向和洋流便利,迅速在短时间内渡海,直接运到了兴北道的沿海渔阳府!”
“不……不可能……他们哪来的船队?!”
“熙、熙和兴商号,是熙和兴商号的大货船,从滨州港起锚,绕过了所有的内陆航道,直接走东海的海上通道,而、而且,还是外海,直接驶往新罗,我们在近海的船只之前都没法发现他们的踪迹!”
薛汇槿顿时傻了眼,呆呆地松开了学谦……
损失数万两白银倒还是其次,吴家输不起但薛家输得起,可是已经向旭王担保了以此计逼迫兴北道各州府向其投诚一事,如今功亏一篑,如何交代……
学谦逐渐带了哭腔,继续说道,“少爷,吴家长丰行商号暗中大批量收购囤积兴北道余粮,并且造谣契丹和高句丽即将入侵之事,估计已经被太府寺均输司的运粮官拿到了证据,那些在收购中被逼破产的小粮商也会成为证人,长丰行估计……保不住了……”
薛汇槿双眼发红,怒道,“保不住就保不住!那是长丰行的事!与薛家何干!”
“可万一吴老爷供出背后的资金来源是薛家的鼎泰和,那……”
“他敢?!”
学谦看薛汇槿暴怒,顿时噤了声。
叶赐准甫一回朝便解决了均输物资的重新调配以及突发的兴北道粮荒问题,既稳定了市场,又稳定了民心,泓远帝龙颜大悦。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叶赐准打铁趁热,忽然向泓远帝提了一个谏言。
第42章
大业国内陆的水陆两道交通,目前皆依靠辖区州府官衙维护疏导,但各地官衙各为其政,缺乏全盘考虑,极容易被有心人士垄断通道,这也是均输司无法发挥实效的一大原因。
再加上垄断者以金钱利益贿赂沿道官员,各官员便对其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只图自己辖区内风平浪静不出意外,不管其他辖区站点死活,导致均输司在运输过程中屡屡被推托延宕,有时候即使星夜兼程,也无法将货物按时运达。长时间的运输既损伤了货物的成色质地,也耽误了货物的行情,无疑是浪费国家公帑,损害大业国库。
解决此问题,除了继续增强均输平准的调度权力,使其可以对沿途各州府发号施令外,还需再设置一个统筹管理水陆运输的官职,隶属于太府寺。此职全权负责水陆官道的疏导和管理事务,确保在官道和航道上官家运输优先,各民间商号平等共享水陆资源,如此才能将水陆官道的效益发挥到极致。
泓远帝深以为是,便向叶赐准讨要出任此职之人。
叶赐准推荐了一人,朝野为之震荡,此人便是因所谓走私铜钱流放离岛的前海州鼎泰和继承人,薛淳樾。
谏言一出,满朝震惊,群臣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泓远帝反而神色平静,叫叶赐准说下举荐理由。
“回禀陛下,兴北道忽遇粮荒,民心不稳,这绝非天灾,实乃人祸,均输司在兴北道截获的人证物证皆已提交大理寺,相信不日即可真相大白。我朝北部边境常年缺粮,缺口全凭运河广济渠运输调拨,此次均输司在调度粮草时却频频遇到拦路虎,如不是得薛淳樾熙和兴商号的货船,恐怕难解此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