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茗心胸坦荡,但曹英泽却挂上了几缕尴尬的神色,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再紧紧地捏着茶盏,一时不得纾解。过了一会又想缓解这尴尬,便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夫人不愿再涉商事,可是因为之前与薛大爷的旧事,心中有所羁绊?”
不得不说,她与薛汇槿的往事,确实是她心底里最难愈合的伤疤,苏羽茗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当年之事,是羽茗的不是,连累了叶大人——”
“非也!”曹英泽将茶盏重重放下,将她打断,“当年是薛汇槿与旭王勾结侵吞贡税,陷苏家于牢狱在先,又设计陷害兄弟,令薛淳樾蒙冤获罪在后,如此人品,想来也不会对夫人您有多少夫妻之义。因此您与叶大人,算不得什么罪不可恕,可千万不要再背负这千斤枷锁了!”
萧廷秀一听,连忙拍手道,“正是!叶夫人,您是鲜少参与长兴和洛安的酒局茶谈,所以不知道这坊间的传闻,薛汇槿早在开始接手薛家商事之时,已经欺上瞒下,主动勾结旭王了。初始之时大家都慑于旭王淫威,不敢公然议论,不过都对夫人你嫁了这样的人惋惜不已啊!后来海州贪腐窝案爆发、再后来旭王倒台,这些事就没什么不敢说的啦,早就传遍天下了!不然,本世子又不是老曹那样的好事者,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呵呵……”
曹英泽瞪了萧廷秀一眼,继而转向苏羽茗道,“那些往事夫人您真的无需挂怀,再说,薛汇槿流连风月人尽皆知,他又能有多贞洁?你何苦为他背负那些无所谓的罪名!”
“哈哈哈……敢情薛大爷是在海州的眠月楼抢过你的相好不成,怎么对他这么熟悉?”
“萧大爷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虽然他曹英泽也曾流连风月,但绝不是一个色胚,萧廷秀当着苏羽茗的面这么说,万一她误会了他的人品可如何是好?为今之计只能尽快转移话题,“咳、咳,对了,现在鼎泰汇的货船虽已走远,但他们毕竟也是去洛安,这一路之上也是有可能碰面的,夫人不如就与我们同行吧,反正萧大爷的画舫甚宽敞,马上叫人打扫两三件客房出来即可。这艘小客船可以就地卖掉,换了银钱也可做盘缠。”
第108章
曹英泽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苏羽茗思考了一会便同意了,但是却提出希望萧廷秀把他们卖船的钱悉数收下,权当他们主仆三人的路费。萧、曹二人知道她的脾性,如果推辞她决计不会同意同行,于是便爽快应下。
为了卖船之事,一行人等又在滨州停滞了三五天,如此一来鼎泰汇的货船便愈发离得远了,重遇的几率也小了很多,苏羽茗因此得以平复心境,重新思考曹英泽劝她重涉商界一事。这日天朗气清,正是暮春时节莺飞草长的好时候,苏羽茗和杜鹃正在画舫客房之中整理行囊,卖船得到的三百余两早已交给学诚,让他转交曹英泽。
一连紧张数日终于得以安宁,杜鹃也有了心思与苏羽茗逗笑,“小姐,依我说,那曹公子现下对您,可不会轻易放手了。之前以为您是觅得良人,琴瑟和鸣,所以才黯然退却。现在知道了您的夫君是叶大人,而在世人眼里,叶大人早已不在人世,您是‘孀居’,他可不会轻易撒手了。这几日,可殷勤着呢。”
苏羽茗笑道,“休要胡说,这话要是传到赐准耳朵里,指不定他要怎么生气呢。”
“九爷能怎么生气?还不是前一刻吹胡子瞪眼,后一刻赶紧抱紧娇妻?哈哈……”
苏羽茗顿时羞红了脸,向杜鹃嗔道,“我看你和学诚处了一段时日后愈发不安分了,说话也越来越没正经。既是如此……不如我过几日找位老先生择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可好?”
这下轮到杜鹃脸红了,转过身去不理她家小姐,继续收拾,“小姐总是拿奴婢取取笑。”
主仆两人都笑了。
曹英泽在船舱外凭栏吹风,听着主仆俩的笑声有些心旌神摇,心不在焉,萧廷秀看他这副模样便走了过来,拍拍他肩膀叹气道,“哎呀,我说老曹,这些时日我可都看在眼里呢,你对这叶夫人……嘿嘿,不是兄弟我故意要浇你冷水,且不说这叶夫人愿不愿意委身于你,即使她愿意,你家里那位泾阳侯老爹会让她这个嫁了两次的商人之女入门吗?”
“我要做什么,他还管不了。大不了,不要这个世子的身份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缺承袭爵位的儿子。”
“哟,老曹,为了她你还真是愿意身家性命一起抛啊?!”
“萧大爷,有的事,你不懂。”曹英泽转身反拍了拍萧廷秀的肩膀,抬脚离开。
“咚、咚”,外间传来一阵敲门声,苏羽茗和杜鹃连忙止住了打闹,“夫人,在下方便进来吗?”
苏羽茗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回到,“曹公子请进。”
曹英泽闻言推门进去,只见佳人肤如凝脂、巧笑倩兮,又联想到羽茗弹琴时手如柔荑、美目盼兮的样子,不禁有些看呆了,等苏羽茗问他何事时才回过神来。
“哦、哦,没什么,在下想着明日就要起航了,不知夫人还有什么物件要置办的,趁着今日春光和煦,不如到岸边的小镇上一并置办了。”
苏羽茗想了想,此行路途遥远,之前因是自己的船,可以随走随停,随时置办,现如今既然是搭别人的画舫,就不能如此随意了,因此确实有一些日常杂物需要置办的,便点头应允,随曹英泽上岸逛一逛这小镇集市。
此地位于滨州城郊,北江之畔,商贾云集,地方虽小,但一应货物具齐,集市上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论声、杂耍的锣鼓声,不绝于耳,十分喧嚣热闹。苏羽茗自离开海州,要么失了自由,要么被迫藏身,一直不曾有机会过回寻常百姓的日子,如今在这南国小镇终于可以暂且放下心中忧愁,好好洒脱一回,因此女儿家活泼、娇憨的心性敞露无遗,与杜鹃一处处地看商品、论行情,好不快活。
曹英泽跟在她身后,一路听她与杜鹃说着行商之道,一会说这件东西成本几许、何处最盛、何时最需、何价最佳,一会又说那物件质地如何、工艺怎样、销路去向等等,心中十分惊叹。
三人在集市上逛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时分方回到画舫。曹英泽把苏羽茗扶上船后把她叫住,“夫人,把手伸出来。”
苏羽茗不解,但还是把自己的纤手伸了过去。曹英泽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只雕工精致的银镯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到了苏羽茗的手腕上。
苏羽茗愕然,收回手看了看不解问道,“曹公子,这是……”
曹英泽笑道,“区区一个银镯子,不值什么钱,夫人但可放心收下。我在关南道和靖南道游历时,听当地人讲过一个南边的风俗,说这边瘴气甚重,外地人难以适应,很容易水土不服,而银饰则有辟秽清瘴的功效,所以刚在集市上给你买了一个,戴着吧。”苏羽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曹公子怎么也信这些迷信的东西?这瘴气之说不过是无知者穿凿附会,实则只是南边的气候温热潮湿,容易滋生疫病,伤人身体而已,只要辅之以清凉祛湿药物调理便可慢慢适应,都是有根据的。”
曹英泽自嘲道,“咳,宁可信其有,这一路你就戴着吧,好歹也等回到洛安再脱。”
苏羽茗自知拗不过他,也无意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于是便点头道谢,收下了此物。
画舫上的侍女已经布好饭菜吃食,萧廷秀见几人回来,连忙请入座中,招呼众人进膳。学诚等人正要离开,却被萧廷秀一把拉住按下,“在这里就不要拘什么主仆了,你问问齐续,哪次溜出来不是随我们一桌吃饭的?都坐好!”主人家盛情,学诚和杜鹃也不好推却,得到苏羽茗点头允许后便高高兴兴得坐下了。
苏羽茗看了一下席间百味,有云腿北菇蒸星班、清蒸九节清明虾、豉汁酱焖鲟龙鱼、糖醋山塘稻花鲤、红焖茶香椒麻鸡,还有鲜爽清溜鲍鱼片等等,均是滨州一地有名的海河生鲜,又兼用了海东道的淮扬菜手法,食材的鲜甜与烹饪的技巧相得益彰,让人食指大动。
曹英泽看苏羽茗一脸惊喜,十分高兴,想不到萧廷秀还真有点办法,居然按足他罗列的条件找到一位正宗的淮扬菜大厨,让他讨足美人欢心,想来这一路苏羽茗的饮食都不是问题了,回到洛安真要好好谢谢这位萧世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