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让手就要阖门前,他顿了顿才道:“下次别再同我道谢了。”
“我不喜欢。”
话音落下的同时,紧随着关门声将屋内外的一切隔开。
缓缓走下床的姜应许想要去摸挂起的佩剑,长剑在她灵活的腕臂下舞起道道剑风。
等她出了一身汗后,才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连带着浑身的力气也像是借助着方才,流淌了回来。
她翻身倒在近在咫尺的床榻上,看着屋顶的横梁出神,她这个毛病很久了,久到她有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就像那明明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人,想要强硬的融入其中,把自己当成一个无甚区别的正常人。
可是……每当她闭上眼,她就会忆起烈焰腾起的前一晚,娘亲仿若瞬间凋零的花朵,她只能趴在厨房的角落瑟瑟发抖,隐忍着痛苦,听着娘亲难受压抑的抽泣。
月光下被夜风吹开的纸窗,将外面血淋淋的场景倒映在年幼的姜应许眼中,背对她的娘亲颤抖着埋头吃着什么,小女童眼神空洞地注视着。
她的娘亲被个身穿华服的男人拥走,等她跌跌绊绊爬出去的时候,那暴露出来的只剩血水和肉骨了。
爹……
小女童伸手想碰,却又像瞬间被针刺般缩了回来,那个会逗她笑,会带她去看星星放烟火的人走了。
“喂!”有人踢了她一脚。
谁知道在她转眼时,被那双溢满恨意吓得后背一凉,锦服男童被她狠狠地扑倒,那被她藏身在裙摆下的匕首抬起就要刺下去,就被人给踹翻了。
那匆匆赶来的人扶起擦破皮的男童后,指着她就是好一阵打骂,嫌弃恶毒的咒骂甚至比撒盐的鞭打还要难受。
而在不远处的走廊,那泪迹斑斑的狼狈妇女捂着嘴,她想挣脱那禁锢她的怀抱,可那抵在她腰间的银簪提醒着她。
她不能去,只有这样她的女儿才能活下来。
那些记忆缓缓自姜应许脑海里浮现,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衣襟已经被她攥得不成样。原本她都快忘了那些人的嘴脸,如今再次浮现,不就是让她……她捏紧了拳头。
“嘎吱——”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姜应许抬头就看见逆着光走进来的白胡子老者。
“感觉如何?”枯风走到旁边为她再次把脉,在放下来后叮嘱她,“切不可再乱动肝火。”
见她还是那副少见的低落,枯风摸了摸她发顶笑道:“行了,蜀州城今夜有灯节,不去看看?”
姜应许想摇头,就被其下句话堵回去了。
“据说还有洗剑池展示,确定不去?”枯风刚乐呵呵说完,就见人风风火火套鞋披衣取剑一条龙。
“我去了,师叔你好好休息。”尾声扬出了屋外,只留下枯风一人翘腿留在里面。
他看着那外面昏黄的天色,不知想起什忽然笑皱了眼角。
现在的年轻人啊。
夜幕替代昏黄,姜应许刚跨出院门,就被外面喧闹嬉笑的气氛所感染。
在她转头看到院门匾上的“高府”时,只是微微一愣,便被几个打闹的孩童给拉进了人群中。
她还颇有些不适应,尤其在被拉到某家面具铺子后,那群嬉笑的孩童才朝她做了个鬼脸,打闹跑开了。
身前的店铺老板正佩戴着个白兔面具,在看见她上前时堆笑着给她介绍:
姑娘来了可别急着走,买副面具再走也不迟。
姜应许收回望向人群的视线,看着身前摆满的各色面具,一时间看得有些眼花。
“这些都有什么用?”她好奇请教。
那老板瞧有戏,那劲头上来了嘴皮子那可停不下来,不过在姜应许总结来看无非是。
若你能在他这铺子选中一副啊,今夜若是遇见与其相配的面具,必定是天祝姻缘。
那店铺老板还拍着胸脯保证,他家的店皆是他亲手所刻,断然不会有伪冒者,让她放心。
“帮我把那个取下来吧。”
她指着角落那静静放置的狐狸面具。
第25章
等她把面具拿到手中才发现,这狐狸面具竟然只有半边,中间由金线隔开。
大概也是瞧出她心中所想,那摊主掂量了两下刚收下的铜钱,笑着与她说道:“这就是咱这店与其他的区别了。戴出去若能遇见另半边面具,准是我家的。”
这边话刚说完,姜应许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向这边过来,直到眼睁睁看着他抽走手中面具后,她才抬头,对上那被狐狸面具遮挡的半边脸。
接着她就感觉右眼一黑,有冰凉的触感贴在右脸上,她抬手摸时被拉住了。
“带你去个地方。”高让握住她的手腕,朝那边笑眯了眼的摊主点了点头,便牵着人朝与烟花正热闹的反方向去。
姜应许任由其带着她朝人烟稀少的巷内走去,在被高厚的墙壁堵住去路时,她才看向身旁那搂上她腰的娃娃脸。
直到两人落在一处幽凉的地方后,高让才放开她,从小池边不远处的草丛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河灯。
高让拉着姜应许蹲在岸边,指着那若影若现自城墙内飘出的光点道:“这里衔接着城河,河灯从四面八方何处飘来,都会聚集在此向更远处飘去。”
姜应许抱膝就安静听他讲诉,带她来这的缘由。
“我就在想,我们如若在这里,比他们都先放,那么心愿是不是就越快实现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对上了姜应许认真倾听的双眼,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发顶,在她皱眉抗议的眼神威胁下,还是笑眯眯地拿了下来。
“试试吗?”他轻声问她。
姜应许看着眼前人像是能装满星海的眼,里面此刻倒映着的是她的容颜,她点了点头伸出手。
高让见此笑得更深了,抬手就把那盏他做了一天的莲花灯放上去,另一只手端着另一朵。
在他们弯腰放灯的时候,姜应许用手在池水中轻划,让相挨的花灯能浮得更远。
“许了什么愿?”耳畔有人问她。
姜应许低头沉思,随即抬眼回答:“望众生皆喜无悲。”
“你呢?”她问道。
高让不假思索的回道:“能有个平淡安康的生活和国家,怎么样?”前半句说得认真虔诚,后半句突然挑眉欺近了那边沉默的小姑娘。
“很好啊,”姜应许终于展颜朝他回以一笑,上扬的眼在瞅见繁星点点的夜空时微愣,接着喃喃自语道:“好像每次与你一起,都能瞧见星星。”
“嗯?”高让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就见那穿着身白衣的小道长毫不注重形象,倒地便直接躺在草丛上,微伸着腿让鞋跟点在了池水上,荡起圈圈波澜。
于是他也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仰望着那片夜空星海,享受这难得的宁静舒适。
玉盘的银光在头顶树叶被夜风吹开时,轻轻洒落在他们身上,姜应许仰视着它们眯起眼睛。
高让听到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转过头,就看见被阴影挡住的小姑娘,往日里凌厉的眉眼在她熟睡后柔和了些,像是梦到什么不舒服的东西隆起了眉间。
他忍不住撑着肘靠过去,用手抚平那眉心,谁知道他手指刚碰上,就被警惕惊醒的姜应许一把扯了下去。
挨得极近,高让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发,脸贴着脸,让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你头发扫到我脖子了,”姜应许皱着眉将人推开,摸着发痒的脖颈搓了搓,再回看那边摔倒的人茫然,“你没事吧?”
“……”高让不知道用什么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脸色变了好几变,才在听到那不解风情的家伙还问他,报以一笑的同时咬牙道:“你说呢。”
姜应许心虚地拍了拍衣摆起身,在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拽住他拉了起来,“回去吗?”
“走吧。”
两人并肩自河流向上游走去,在靠近城门的时候高让忽然顿住了,连带着他身旁的姜应许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她不解看去的同时,一只白鸽在他们头顶盘旋,片刻后扇打着翅膀,落在了高让肩头。
在合上纸条后,就见他抬头问道:“有兴趣去趟淮京吗?”
姜应许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于是在回到高府的时候,已是半夜了,院内灯火通明,除了他们二人外也只有靠在树上躺睡着的枯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