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在盖头下的脸兀地红了,支支吾吾地道:“还……还不能……?”
“得背过去!”全福夫人固执得很,转头,目光一一扫过崔氏族中子弟,准备挑一个长得周正得背夏朝生之际,穆如归忽地动了。
这世上有比夏朝生还不守规矩的人。
穆如归一声不吭地走到夏朝生面前,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我背。”
全福夫人差点吓晕过去,连呼“使不得”,硬是把夏朝生巴巴递过去的手掰回来:“不吉利!”
全福夫人快气死了:“王爷,小侯爷还没过门呢,您现在背他,不吉利!”
正正是吵吵闹闹的档口,夏荣山急急跑来。
原是裴夫人在屋中哭哭啼啼半晌,猛然想起无人背夏朝生出府,立刻将夫君踹出门。
“我背。”夏荣山将穆如归挤开,二话不说,弯腰背起夏朝生。
全福夫人愣了愣,在王爷背和侯爷背之间权衡片刻,最后还是觉得侯爷背好些,便不再纠结,重新挤出满脸的笑意,招呼着大家往府外走。
而夏朝生趴在他爹背上,吸着鼻子喃喃:“爹……”
“生儿,爹背你出府。”夏荣山听见了他的声音。
夏朝生哭着点头,在盖头被风吹起的刹那,瞥见了他爹额角的白发,睫毛颤颤,又抖落一串冰冷的泪珠。
镇国侯夏荣山,征战沙场数载,将夏朝生背出侯府的时候,背却是佝偻着的。
“生儿,不要怕。”
震天响的炮竹声里,夏荣山清晰地听见了父亲的承诺。
“无论是王府,还是陛下……在爹心里,都没有你重要。”
夏朝生浑身一震:“爹……”
他话未出口,夏荣山已经背着他,停在了花轿前。
不远处,红五和黑七分别逮住一个太子亲随,踩在脚底。
“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太子亲随誓死不答。
红五甚是不安,将脚下亲随交给黑七,飞奔至侯府的偏门前,果然瞧见一顶简陋小轿,瞬间变了脸色。
而未被他逮住的亲随已经回到了东宫:“殿下……太子殿下!”
穆如期老神在在地站在案前,面前的山水图就差最后几笔。
“慌什么?小侯爷抗婚,父皇必然动怒。但父皇的怒气是对侯府,又不是对东宫。”
“不是,殿下……”
“那就是九皇叔追来了?”穆如期淡淡地笑着,在山水图上提了字,“追过来又何妨?夏朝生自己愿意嫁,又不是我逼他上的花轿。”
“殿下……”
“行了,多大点事?”穆如期不耐烦地抬头,“大不了,我明日进宫向父皇请罪就是,九皇叔还能吃了我不成?”
他想好了,请罪时就说,夏朝生甘愿屈居侧妃之位,只求嫁入东宫,不求正妃的名分。
如此一来,就算父皇再生气,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王妃和侧妃……穆如期觉得夏朝生更不会在意。
退一万步讲,就算夏朝生在意,哄哄就好。
他那么想嫁进东宫,就算当个侍妾,也肯定感恩戴德。
穆如期念及此,笑意重回嘴角:“还不滚?”
亲随打着哆嗦,硬着头皮答:“殿下,小王爷……小王爷刚出侯府,并没有……”
穆如期的神情,在听见“没有”的瞬间,陡然扭曲:“什么?!”
亲随本想实话实说,说小侯爷没有上他们的花轿,但他想起穆如期笃定的神情,立刻改口:“小侯爷并没有找到东宫的花轿,因为……因为九王爷身边的侍卫发现了属下的踪迹……好几个兄弟已经折在他们手里了啊!”
“殿下……殿下您快想想办法!”
亲随话音刚落,就被太子一脚踹出了房门。
穆如归身边的侍卫,可都是上过战场的玄甲铁骑,他身边的这群亲随,哪里比得上?
可前世,夏朝生明明上了他的花轿,今生……今生怎么会……
穆如期忽地逼近哀嚎的亲随,面目狰狞:“你们去送嫁衣时,遇到了谁?!”
“殿下……我们……我们遇到了九王爷身边的……”亲随剩下的话,随着穆如期的拔出的剑,化为了哀嚎。
剑尖带着银芒,刺入亲随的心口,再带出一丝红线。
“原来如此。”穆如期彻底冷下了脸。
前世,他并未给夏朝生送过嫁衣,自然也不会引起穆如归身边红五的主意。
弄巧成拙,真真是弄巧成拙。
穆如期愤怒地将亲随踢到一旁:“来人,备马!”
既然夏朝生没能找到他的花轿,他就去把人接回来。
而在宫中的梁王,也在听长忠汇报情况。
“陛下,太子殿下的花轿果然停在了侯府的偏门边上。”
梁王暗暗点头:“夏荣山家的小子会出来吗?”
“太子殿下肯定给小侯爷传过话。”长忠替梁王轻轻揉着肩,“陛下莫急,只等着给镇国侯降罪便是。”
梁王闻言,将长忠推到一旁:“快,笔墨伺候,朕要先将降罪的圣旨写好,不能给夏荣山那个粗人申辩的机会!”
长忠连忙招呼伺候的宫人:“还愣着做什么啊?笔墨伺候啊!”
夏朝生还没上花轿,夏荣山的降罪诏书已经被梁王摆在了龙案前,爱不释手地把玩。
金銮殿外,时不时有金吾卫进来禀报。
“九王爷出王府了!”
“九王爷领了陛下的赏赐!”
“九王爷到侯府门前,拦门者无人敢刁难,侯府前很是冷清!”
…………
起初,金吾卫的禀报都让梁王很满意,可是后来,事情开始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先是王爷说出了“与君相知,白首不离”的誓言,后是镇国侯亲自将夏朝生从侯府门前背了出来。
“混账!”梁王暴跳如雷,一脚踢翻了龙案,“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朕的太子不是去抢亲了吗?!”
跪在殿下的金吾卫,如实禀报:“九王爷身边的侍卫似乎发现了太子殿下的花轿。”
“怎么会发现?!”
“大概……是因为太子殿下遣人往侯府送嫁衣时,碰到了王爷身边的侍卫。”
梁王心口一紧,双眼发黑,踉跄着跌回龙椅,喘了半天粗气,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
长忠眼疾手快地从袖笼中取出装着丹药的盒子,递到梁王面前。
“好端端的,他往侯府送嫁衣做什么?”梁王颤颤巍巍地伸手,抠出丹药,塞入嘴中,“他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儿子啊!”
梁王骂完,挥袖将长忠手里装丹药的盒子打翻,再次跌坐在龙椅内,大口喘息。
与太子和陛下在宫中的情状不同,侯府门前,堪称剑拔弩张。
夏荣山背着夏朝生,缓缓直起腰杆:“九王爷,今日,本侯将生儿交到你的手里,你就得像本侯一样,背他进王府……你能做到吗?”
“爹。”夏朝生一听就急了,“这不合礼数。”
“你住口。”夏荣山轻哼着不让他继续说话,转而面向穆如归,目光灼灼,“王爷,你能做到吗?”
穆如归望着趴在镇国侯背上,盖着红盖头的夏朝生,目光渐渐痴了。
“本王……能。”
“一诺千金。”夏荣山满意点头,掀开花轿,目光在暖炉和软垫上过了一圈,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夏朝生被放进花轿,红色的轿帘一下,他与侯府的关系就仿佛刹那间断开来。
他眼含着泪,颤声唤:“爹!”
他的呼唤淹没在再次响起的炮竹声里,只有穆如归听到了。
穆如归已经翻身端坐在了马背上,循声,迟疑地靠近花轿。
他们隔着一道红色的轿帘对视。
“我……会带你回来。”穆如归嗓音干涩,安慰的话听起来甚是吓人,“你……别哭。”
夏朝生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此举落在九叔眼里,必定是不愿嫁入王府的表现,连忙擦干泪,急急道:“九叔!”
花轿外穆如归的身影已经远去,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呼唤。
夏朝生叹了口气,透过盖头的缝隙瞧见了还是热滚滚的手炉,破涕为笑。
九叔虽不与他多言,关切却藏在小小的细节里,也暖到了他的心窝里。
轿身微晃,是轿夫抬起花轿,往王府去了。
穆如归艰难地将视线从花轿上收回来,红五也刚好来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