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噩梦快要结束了吗?”顾歧川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断有雪花从那里倾泻而下,他无所谓地笑一下,“那我可能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夜晚太长了,做梦做不醒。”
“我听说回溯计划非常顺利,时间局上下对此都满怀希望。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们都将从梦中醒来,从黑暗的地底走到阳光灿烂之处,呼吸新鲜的空气。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大哥的儿子也不在身边,他参与了回溯计划,一直没有回来。噢,你儿子也是。据说符衷和季垚的关系很好,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夫人。”
“哦,是吗?值得庆幸吗?”白逐问道,然后摇摇头,“这不是件好事,顾三。当他们搞清楚真相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不是件好事了。谁会愿意接受那么残酷的事实呢?那可是有关生死的事实,再好的感情在生死和仇恨面前都不堪一击,这是经验之谈。为了避免日后的悲痛,那还不如现在就不要那么欢喜。”
顾歧川沉默了一下,说:“也许他们一笑泯恩仇了呢?老辈的恩怨不要强加于后辈,这对谁都好。不过你儿子还是得提防着符家的人,至少要提防着符阳夏。”
“他吗?那倒也没错。”白逐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希望他能有良心,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走上正轨吧。”顾歧川说,“可是该由谁来原谅他?”
没有回答。
顾歧川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顾州,还有早早就死去的妻子。现在他孤身一人,却再也回不到年轻时孤身一人的时光里去。顾歧川闭着眼睛笑,眼睫毛却湿润了:“如果顾州也能看看阳光就好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逐点着脚尖,把一朵针织的花踩下去又立起来,她沉浸在这自娱自乐中。顾歧川刚想告别,白逐忽然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既然夫人说出来了,那就一定会有的。”顾歧川说,“我会继续监视关于子弹的动向,不过假如哪天我被抓进局子了,别太惊讶。”
“我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料想到会有一天,就算不是因为这子弹。我会关注时间局里的动静,不过哪天我的死讯从贝加尔湖传来,你也别太惊讶。好了,就这样,祝你好运。”
“另外,希望孩子们能早日回家。祝你好运,再见。”
顾歧川断开了通讯,白逐清理掉手机上的通话痕迹后丢在一旁的毛毯里。她在镶着金箔的妆台前坐下,镜子旁有一尊Falconet的雕塑,她抬手给自己挽头发,用嵌有钻石的别针别住。
电视的声音放大了一些,白逐听到记者在报道关于俄罗斯FSB抓捕间谍的消息,记者说:“......全部毒贩、非法武器走私贩和外国间谍已被警方逮捕,组织头目阿里特侬·安东尼亚·波耶里希维奇已在今日凌晨被击毙。在与不法分子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交火中,我国陆军中校伍奇波维娜·伊万诺娃·杜尼亚莎被敌人狙击手击中,不幸战死。让我们对牺牲的英雄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白逐盘好了头发,一边给自己戴上珠母色的钻石耳坠,一边回转身子去看屏幕上一切不幸的来源。半晌之后,珠母色的耳坠就在她耳垂下摇曳了,波光粼粼。
“不幸战死......真糟糕。”白逐轻声说,她起身按灭了屏幕,然后走到一边去把自己的毛呢帽子别在发髻上。
*
床头空荡荡,电子钟亮着,10:00p.m.。
监护室里没有人,只留了一盏白灯。为了良好的采光,一边墙壁换成了玻璃,前面垂挂着深蓝色的幕布,布上的波纹让它看起来像是海水在流动。房间很静,灯光让明暗泾渭分明。
机器发出有规律嗡响,像有一千只野蜂在花园里飞舞——降噪系统没有打开。心电监护仪上的图线在波动,有些微弱,但频率正常。中央控制平台连接着玻璃舱室,每台机器的数据都将反应在控制台上,此时这些数据上方写着“自动监护”的字样。旁边某这个图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其中某个指标正在稳定上升,当超过某根红线时,电子男音忽然在舱室中响起。
“心率正常,脑电波正常,细胞活性正常,代谢和循环系统正常,呼吸系统正常。苏醒程序启动,解除冷冻。LM22识别码正确,执行命令。”
电流进入冷冻舱后,舱口屏幕上跳出日期,记录下这次冷冻的总共时长,下方写着“0002”,这是季垚的编号。舱内逐渐替换上可供呼吸的气体,降噪系统开启,噪音偃旗息鼓。电子钟跳动了一下,在这里,它的秒数跳动得极为缓慢,黑夜也显得格外漫长。
季垚在一阵电刺激下张开嘴,呼吸系统开始工作,等星河检测到体内每个细胞都开始运转后,减少气体输入量,让季垚在睡梦中自然醒来。星河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头像出现在控制台上。
醒来的时候听不见一点声音,混沌的黑暗忽然被一缕光线刺破,他以为到了新的一天黎明。这样的开场让他心跳又加快了几分,星河忙输入指令,强迫他的心率保持在稳定水平,不悲不喜。
眼前清晰起来,这个过程大概花费了五分钟,这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就算能看清事物,却还是隔着雾一样模糊,这是近视症状,眼球被烧伤后视力无法恢复正常,从成都医疗中心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在此之前,他瞎了大概三个月。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他以为自己无人探望,其实不然,有人时常来看他,还为他流过眼泪。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季垚觉得一定是这些重提的旧事迷住了自己的眼睛。但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因为那是记忆,那是灵魂的影子,它就在脑海里,悲欢随喜,不来不去。
视线聚焦在光线中心,一个发光的小点,一圈一圈的光晕倒映在天花板上,像涟漪一样荡漾。季垚觉得崭新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春天正在他耳边絮絮低语,而自己也正从梦中醒来。
“指挥官。”星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耳朵,离得很遥远,“星河正在为您拔除固定针,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疼痛,但不会持续多久,请放松。”
固定针一根一根从关节处抽离,每拔出一根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星河以此检验季垚的神经感知系统是否正常。季垚疼的蹙起眉,这对长眉继承于母亲,眉尾下压,墨笔一样撇开去。
“警告。检测到您的中枢神经系统存在问题,部分分泌物未达标,有发展为精神病的风险。星河正在为您展开深度检查,请稍候。”
季垚在最后一根固定针拔除后挪动了手指,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一会儿之后平缓下去,然后他打开舱盖坐起来。后脑还连着探测线,他把线头拔掉,丢在地上。
“检查中断,等待重新连接。”星河说,他的声音没有温度,落在冷清的房间里,像灰雀的羽毛掉在了雪地上,“指挥官,为了您的安全,请重新做一次深度检查。”
季垚大口喘气,心脏绞痛得厉害,他按住胸口,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在舱壁上。一阵咳嗽之后他觉得心跳平稳一些,才重新坐回去,眯起眼睛,锁骨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不用,星河。”季垚按着自己的喉结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自己都觉得可怕,“我很好,你不用检查。”
他静默地坐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手指沿着喉结下滑,摸到锁骨窝,那里似乎比之前更加凹陷了。伸开五指看看自己的手背,是干净的,他知道自己消瘦了很多,原本就瘦长的手指现在更是只剩下了一层皮。这样的手指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狰狞。无名指上光秃秃的,他恍惚了一下,然后把脸埋进手掌中。
蓝色的帘布垂挂在窗前,监护室内的一切呈现灰暗的光泽,这样的氛围能让人压抑到发疯。身后突然传来磁门滑开的声音才让这该死的压抑一哄而散,肖卓铭端着盒子站在门口。
“卧槽。”肖卓铭抓紧了手里的盒子,盯着打开的舱门,和坐起来的一个瘦削的背影,还有旁边控制台上的显示屏,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妈的。”
骂完之后她退出门外,一伸手把磁门关上,裹紧身上的夹棉短外套,匆匆跑下楼梯,手里的盒子在跑动中哗啦作响。她在实验室中找到正在和高衍文讨论的朱旻,朱旻旁边跟着林奈·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