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整理好办公室,物归原位,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他把最后一个文件夹卡进书架,说:“以前没有时间,现在就更没有时间。明天就要出任务,算一下也就只有十几个小时了。”
“你们总是这么忙碌。”朱旻咬着烟屁股说,有点含糊不清,就像一阵朦胧的烟雾,“天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跑着跑着把自己跑老了,却发现时间还赶在你们前头。”
符衷微微地笑,他给季垚整理了被褥,看他的脸在薄薄的暮色下呈现柔和的琥珀色,才起身和朱旻离开房间。他轻手关上门,怕惊扰了季垚梦中的蒲公英。
“只要我们足够快,时间就会被甩在后头。我们当然会老去,但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超越时间,从138亿年前,到70亿年后。”
“为什么是70亿年?”
“70亿年后太阳膨胀爆炸,我们都会化为宇宙的尘埃,那时候时间对我们将不再具备任何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永恒的方式。”
朱旻夹着烟放下手,一缕白色的无精打采的烟雾围着他周身飘荡。朱旻看了会儿天上发亮的星子,还有未退去的奶油一般的云团,说:“你总能想明白,符衷,你总能想明白。”
符衷笑了笑没说话,他在星河的电子屏幕上处理日常事务,半小时后将开启一级备战状态。过了一会儿符衷问朱旻:“朱医生跟我们一起出任务吗?随军医生,也好照顾首长的病。”
“我当然可以,我得盯着他,不然突然发病,免不了一场官司。”朱旻撑着手,熟练地抖去烟灰,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我想另外带一个人。”
“朱医生想带谁?尽早报上来,还可以商量。”
朱旻吸了一口烟气,犹豫了一下,抿唇说道:“神经医学和心理学专家,加拿大人,林奈·道恩。他是个人才,神经医学专业比我强,可以让他帮助治疗。”
符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靠在一边的方桌上,端起空的水杯。符衷扭头看到门边匍匐着的阳光,阳光正在悄无声息地褪去。他撇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换上和煦的笑容,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写入备案的。不过这事要经过指挥官的认可,等首长醒了我再跟他说......他会同意的。”
朱旻听到了符衷最后一句话的不确定,但他没有多说。一根烟还没烧完,朱旻就将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我以为他已经把指挥权都转交给你了,原来并没有。”
“朱医生想多了,我不过是帮他处理一些琐碎的常规事务,充当辅助决策员。”符衷说,他把空杯子放下,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首长规矩严整,所以我们得把规矩记清楚。”
“不过我听说你的升任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总局正在审核,应该很快就能下来。恭喜你啊,可以参与指挥层的工作了。”
朱旻不知道符衷已经升任了,但这没有关系,符衷并不在意,他只是微微地笑,不再多言。升不升任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关注的地方从来都不是这点小事。朱旻抄着衣兜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天色,等靛青和湛蓝占据了绝大部分天空,他才离开。
*
白逐关闭电脑,把大灯按亮,两边的墙壁镶着玳瑁,戈雅的油画真迹上方挂着羚羊的头骨,黑洞洞的眼睛里嵌着琥珀,里头是一只黑蜂。那蜂看起来活灵,脚爪上的细毛清晰可见,翅膀一扇就能从琥珀里飞出来似的。
三叠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向外面人造的山河。这里是地下第二层,被开凿成了一个复刻的世界。用石头和泥土堆积成山脉,再用融化的雪水流淌成河流,人造太阳光在这里按照昼夜节律明灭,清晨到正午,再从正午到黄昏。白逐说这里常年保持最佳体感温度,永远都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永远都有迷雾般的阳光在森林里游走。
“怎么样,大使先生。”白逐把手里浇花的水壶放下,“这就是我要揭露的一些事情。我是作为一个普通民众向您反映这些破坏和平的丑恶行为,希望这些行为能得到谴责和制裁。”
“当然,夫人,我理解您的意思,我同样为这些反人类反和平的战争行为感到愤怒和痛心。不过你提供的证据中涉及到与我国境外势力交锋,我想这可能有点棘手。”
白逐擦干净手上的水,把帕子丢在一边,说:“不止是境外势力。大使先生没有注意到吗?除了俄国人,更多的是中国人。自己人打自己人,您说说,这算个什么事呢?”
三叠点点头,他点了点脚尖,站起来,推开旁边半扇窗户,让外面的山坳和河湾全部映在窗框中。三叠拨弄了一下屋檐下的牛蒡叶,神色冷清:“跟燕城监狱缉拿小组在黑龙江中俄边境交火的是中国人;顾州在贝加尔湖抓捕越狱逃犯时有人横插一脚,看样子也是中国人。他们想干什么?”
“我的这些录像资料,都是清理战场时找到的飞机上的记录仪中保存下来的,有些已经受到严重损坏,资料并不齐全。”
“不,夫人,对于一个和平大使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三叠说,他撑着腰,外套脱了,露出他内里穿着的灰褐色马甲,“联合国大会建设和维持和平高级别会议将在四月举行,这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算算,大概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必须要煽动舆论。”
“能得到大使先生的帮助,万分感谢。”
三叠回头看着白逐,微微地笑了笑,说:“这不也是我们合作的一部分吗?各取所需罢了,夫人不必道谢。毕竟维护和平是我的职责。”
白逐给三叠倒去红酒,轻轻碰了碰杯,看着檐下的蔷薇花和牛蒡叶紧挨在一起:“我去燕城监狱考察过,注意到了赵沛的事情。大使,我可以向你提供的另外一个信息是,北京时间总局很可能也参与了这一系列事件,只不过他们一直没有露面。”
“夫人为什么这么说?要知道,时间总局跟军方和政府挂在一起,向来不好动。涉及到时间局的事,我想还是谨慎为好。”
“先生不知道的是,我曾经也在时间局里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白逐晃着酒杯说,她的语调听起来冷淡,遥远地悬在头顶,“关于赵沛,我想他们一定是使用了分子重组技术。但这项技术现在仅仅只掌握在北京时间局手里,而且白家也是这项技术的创始人之一。”
白逐给电子秘书下达了命令,悬浮屏幕上出现了有关分子重组系统的创建说明和更新时间,白逐很快地翻过去,停在某一页上,上面写着白家家主白令秋的名字。
除了白令秋,下面还滑出几条人名,三叠惊鸿一瞥,模糊中看到几个名字的开头,似乎有姓顾的,姓符的,还有姓季的。但他没有仔细地看清楚,因为白逐已经将页面跳转到了其他地方。三叠没有说话,但他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这项技术是多方合作的成果吗?我看到创始人名单就有一长串。”三叠随口问起,他看着屏幕上逐渐闪现的数据条目。
白逐嗯了一声,说:“很多人的研究成果,物理学的教授、航天核能方面的专家等等。白令秋是我的父亲,代表的是整个白家。另外也有几个家族。”
“听说夫人以前是学地球物理出身的?”三叠喝了一口红酒,红酒中带着点丁香花的味道,“夫人以前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和见解,确实令人吃惊。”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我先生是搞天体物理的,我跟他多多少少也有点相似。但自从他去世以后,我就没有再搞研究了。哎呀,都过去了。”
她看着窗外的光线,树木的影子投射在院墙上,流动的空气形成风,吹得蔷薇沙沙作响。三叠斟酌了一下,问:“敢问您先生是......”
话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铃声猛地响起,三叠被吓了一下。白逐放下酒杯接起电话,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简单地回答之后,白逐到一边去扯下自己的外套,并拎起皮包。
“大使先生愿意跟我去一趟猎场吗?猎场出事了。”白逐搭着自己的黑毛呢大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说不定还得到侯爷的公馆去一趟。”
“侯爷?簪缨侯爷?”三叠穿好西装外套,和白逐一道走上电梯,按下了地面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