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州翻阅文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下面盖着红色的大章,尤其是那份批评文件,顾州顿时鬼火冒。孙老给他看电子档案,那是俄方发来的入境执行准许书。
桌上电话响了,顾州走过去接起,公安部的部长对他进行了问候。第二个电话是北京公安厅厅长,来告知他指挥权的转接,说燕城监狱将不用继续参与追捕行动。
放下电话,一屋子的人全望着顾州,房中回荡着很轻的嗡嗡声,那是机器运作的声音。顾州站在办公桌前翻文件,翻到后来翻不下去,把文件堆在桌上,关闭了地图。
他的目光从孙老脸上扫过,后者一直看着他,沉稳睿智的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顾州回头看着那些刚才还围坐在圆桌旁紧张工作的职员,他们无一不露出震惊而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永青也愣了,但他很快就安定下来,思忖着总算丢掉了这个烂摊子,他明天就可以乘坐飞机去夏威夷度假。
十多秒的沉默之后,顾州疲惫地揉揉眉心,挥手淡淡地说:“下班吧,你们放假了。”
职员们听到这句话,略显迟疑,他们面面相觑之后,分别提着自己的包,从顾州身边经过,点头致意之后陆续离开房间。周永青哈着腰说了几句好话,顾州抬手让他离开。
房间中的人都离开了,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已经被整理整齐,厚厚地码着一摞一摞,孙老过去把那些文件放进柜子里。顾州没急着走,他独自走到尚且亮着的巨幕下,世界地图呈现在他眼前。
顾州抬着下巴仰望,他的目光从世界东头挪到西头,光把他的眉眼刷得一片煞白,然后他发出浅淡的叹息。
“先生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孙老在他身后说,“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上面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模棱两可,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要管太多,对谁都好。”
“我本来是想把缉拿小组调回来的,结果这时候上面突然就把指挥权拿走了,可真是巧得很。我倒要看看,多久之后唐霁能被抓回来,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该被停职了。”
顾州的语气冷冷的,甚至还有点嘲讽,孙老知道他不肯死心,也没多说什么,缄默着站在顾州身后,听外面沙沙的雪落声。
林仪风和唐霖从时间局的大门出来,他们各自撑着伞,低声交流。林仪风插着衣兜,说:“总算把事情都解决了,老唐,新年快乐。”
唐霖露出很淡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挺起肩背,竖起的风衣领子为他挡寒:“这个新年可不快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哪个不要操心?”
林仪风戏说他煞风景,玩笑了两句,抬头看看黑色的天空,在大门前告别了唐霖。唐霖站在门后看林仪风出去了,才转身穿过广场往大楼里去。
林城跺着脚站在外边等他老爹,围巾在风里飘,浑似要飘到天上去。林仪风看见他儿子,吓了一跳,一巴掌拍过去一声闷响:“你小子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在家等着吗?”
“睡醒了你还没回来,我在家没事做,就来这里找你了。出入证没带,进不去。”林城搓着手回答,眼睛直往大门里瞟。
“看啥呢?”
林城看到一个身影穿过广场走进大楼,有点像魏山华,但林城知道那不是魏山华。他挪开视线,转身摇摇头说:“没事,想起一个人了......我们去哪家牛肉汤?客车站对面那家怎么样?”
第82章 古意难详
牛肉汤的店面挨着汽车站,常年生意好得很,林城是这里的常客,以前约着打游戏的几个兄弟来这里喝酒,勾肩搭背谈笑有神。以他们几个的家境出入高档会所绰绰有余,但他们就喜欢混迹于市井烟熏火燎之地,大概在这样的喧闹中才能敞开胸怀,体会到少年意气的澎湃。
进去就是扑鼻的油汤香味,将近年关客人少了一些,沸腾的汤锅里滚着热气,把灯光都蒙住了。林仪风给林城他妈打个电话报告了一声,林城点好了菜坐在对面看服务员往汤锅里下调料。
“儿子你每次都来这家店,吃不腻吗?”林仪风收了手机,脱掉风衣挂在椅子背后。
林城环顾四周,看到墙壁上的玻璃反射出金色的光,笑道:“以前和几个耍的好朋友来这里约饭,都约习惯了,这家店确实还不错,环境好,味道好。”
林仪风嗤笑一声把碗筷摆在林城面前,随手倒了一杯热水,想想不得劲,喊人来上了啤酒。爷俩都是酒鬼,这种时候不背着家里的女主人喝点酒就是对不起杜康。
很自然地碰杯,林城一口喝掉了一半,他说现在的啤酒才三度,喝白开水一样,有啥意思。
“上回去酒吧里喝酒,喝伏特加,那酒是真的烈。”林城晃着啤酒杯跟他老爹胡扯起来,“还有龙舌兰,有毒的,得要用柠檬和盐巴把毒性化掉。哦,那回还碰见了几个首长,你应该都认识,季垚、陈睿龙......还有一个......”
林城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忽然矮下去,看着锅里翻滚的土豆片佯装喝酒,林仪风察觉到他的变化,笑问:“还有一个谁?不会还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吧?”
“当然不是,”林城从锅里夹起牛肚,面露微笑,“是魏山华首长,我还跟他讲了几句话。”
林仪风恍然大悟,点点头,把碟子里的花生米粒搅匀:“是他啊,前年刚升上来的。怎么,他对你印象很好吗?看你笑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知道他对我印象怎么样,我后来就没见过他了。”
“儿子,”林仪风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神中露出一丝探索,“我记得去年俄国人离开那天,你非要拉着我去送他们,我看你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中也。”林城撑着桌子喝一口酒,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林仪风发出笑声,坐回去,扯过纸巾擦手指,说:“难怪那时候我看你就是不对劲,人家飞机都走了你还站在下面看,我就纳闷了,我儿子啥时候对这些事上心过?”
林城不答,他知道自己寡淡,平日里没什么乐趣,就是喜欢喝酒。旁的事情不想管,“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如意。”。
“你有转队的想法吗?”林仪风问,他又开了一瓶啤酒,把金针菇和冻豆腐倒下去。
“嗯?”林城坐直了身子,免得油溅到自己身上,他大概没想到他爸会这么问,“为什么要转队?季首长很好的。而且现在已经放假了,季首长不在国内,转队很麻烦的。”
林仪风舀起鹌鹑蛋放进林城碗里,看了他一眼后,说:“我以为你要转到魏山华手下去。”
“怎么可能。”林城小声说,低着头扫荡碗里的蛋,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话感到薄薄一层后悔。
“在后备队里好好训练,前线要是出了情况,你们要第一时间赶去支援和替补。”林仪风在渐渐浓郁的辣子和芝麻香油味中说,腾起的热气蒙住了他的眼镜。
林城当然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他点点头,很淡地嗯了一声,眉宇间很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和疏离。
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隔壁两三桌很是热闹,男人女人聚在一起说笑,气氛暖融融的,很有人间烟火味。林城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忽地,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幻象。
比如那个揽着自己老婆的男人,昨夜出去和情人幽会;比如那个说自己投资了三千万的男人,其实前不久刚刚破产;再比如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早上刚去过一趟商场......
“林城,林城?”有人在叫自己。
林城一下回神,幻象刹那消失在灯火中。林仪风晃晃手,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想什么呢一直发呆?”
“没什么,没什么。”
林城的眼神略有躲闪,停顿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低声问父亲:“爸,你出现过幻觉吗?”
“没有啊,什么幻觉?我又没烧坏脑子。”林仪风的手停下来,盯着林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怎么突然问这个?奇奇怪怪的。”
心不在焉地搅着盘子里的调料,林城没看他爸奇怪的眼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烧坏脑子了。”
“?”林仪风搅搅汤锅,舀起不少煮熟的牛肉,裹进花椒面里推到林城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要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