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的还挺开心:“按理说,朕本不该叫你来的,但是朕想了想,既然朕决定继续用你,有些事,你就该知道。看你的样子,你已经猜到了,在你对面的这位南将军,和这位戚夫人,正是你的生父生母。”
顾飞鸟微微低头,没有其他反应。
戚夫人震惊得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木然地看着顾飞鸟呆住了,什么动作都做不了,只有眼泪先于一切涌了出来。南振俞慌忙下座,单膝跪地:“请陛下恕罪。”
“哎,爱卿,朕早就知道她并没有被那场火烧死,这么多年,朕也没有再计较过这件事,何来恕罪一说。”皇帝摆摆手,“朕还没有说完呢。等朕说完了,你们一家人再好好聊一聊。”
南振俞谢过皇帝,重新回到椅子里坐下,看着顾飞鸟,眉头皱成一团。他早就想过顾飞鸟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若是此时对面坐着的是在致成馆上课时那个吊儿郎当的顾飞鸟,他或许还会欣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虽然顽皮,但也还是个聪明讨喜的姑娘。如今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受了重伤,连行动都受限制的少女,不论如何,他也高兴不起来。
若是当年皇帝和司命赶到的时候,自己派人把她送走送去老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而不是直接抛弃,她也不会被贺来人收养,也不会在致成馆自杀吧。南振俞胸口被巨大的自责闷得喘不上来气,一回神,听到皇帝在说别的:“那边还坐着一位,他叫瑞虎,之前在菊圃,正是他暗设机关,意欲刺杀于朕、皇后和皇子。”
南振俞知道瑞虎是靖殿下的侍卫,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他来,刚转过头去看瑞虎,就听皇帝突然大声了许多,喊瑞虎抬起头来。
瑞虎并没有理睬,一个禁卫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把脸抬起来,疼痛和不情愿让少年人的表情有几分狰狞。皇帝语气又突然平缓下来:“他是戚贵妃的儿子。”
戚夫人皱起眉,看着瑞虎的眼神,顿时怜爱起来。顾飞鸟看到戚夫人的表情,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听息宁他们说过,戚夫人因为身体不好,就一直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对外面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她知道的世界仅限于书本、亲人和丈夫,这也导致她单纯到惹人心疼,起初只是不忍看这个少年被这样对待,此时听说那是姐姐的孩子,她立刻心疼起来,在她心里,姐姐的孩子也便是她的孩子,是要跟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的。
戚夫人不会往那边想,但南振俞顿时明白了皇帝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身子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朕发现戚贵妃有私生子之后,只是将瑞虎抓了起来,并未对戚贵妃做出处罚,在半个月前,戚贵妃于自己寝宫中撞柱自尽,这件事朕压了下来,让靖儿着手,将戚贵妃葬入戚家祖坟。事关皇家威严,朕并没有,也不打算将此事声张出去。”皇帝清了清嗓子,看着南振俞,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万分严肃,“爱卿,你喜欢孩子,如今儿女双全,感觉如何?”
南振俞面如菜色,不敢看瑞虎,也不敢看自己的夫人,他几乎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爱卿。朕当真是不愿杀你。”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顾飞鸟静静看着,虽然她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但是短时间内,她还没有办法真的把这对夫妻和自己的爹娘联系到一起,看着他们,顾飞鸟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因为脖子上也缠着绷带,她转头不是很容易,艰难地去看了一眼瑞虎,刚好瑞虎也在看她。顾飞鸟第一次见那么浓烈的恨,就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无声地表达那种强烈的憎恶和仇恨。
“靖儿之前也向我求过情,说瑞虎年纪尚小,犹有向善可能,朕也考虑过,但是,按照昶乐律法,与嫔妃私通,是死罪,嫔妃私生之子,亦是死罪。朕纵然网开一面,也不能把这网整个撤掉吧。”皇帝用手指敲着书案,“爱卿,今日朕备了一杯毒酒,你可以选择把这杯毒酒给瑞虎喝下去,瑞虎死,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当然,你也可以把这杯毒酒自己喝下。”
南振俞低着头,一直到见海端着放酒的托盘,在南振俞面前单膝跪下,他都没有一点动作。
“南将军。”见海看着也觉得心疼,声音不自觉就放得十分轻柔,他知道这杯并非是毒酒,皇帝只是想看看南振俞的想法,于是忍不住劝他,“南将军,端酒吧。”
南振俞颤抖着慢慢抬起头,正要接过那托盘,忽然一只手将托盘上的酒杯夺了去,戚夫人拿着酒杯正要喝,从一侧飞来一个茶碗的碗盖,又将那只手上的酒杯打飞。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哪怕就正在见海头顶,也将他吓了一跳。
酒撒了一地,皇帝再次叹息,他站起来,无奈摆摆手:“就这样吧,朕意已决,不再问你们了。将瑞虎再押回地牢。给你们一家三口时间说说话,见海,朕乏了。”
见海赶紧起来,随着皇帝一道离开了景和宫。
皇帝离开之后,戚夫人不再想别的,踉踉跄跄地走到顾飞鸟的轮椅边蹲下来,看着顾飞鸟,眼泪不住地往下掉。顾飞鸟笑得有些尴尬,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叫她,最后轻轻喊了一声:“夫人。”
戚夫人用力点头,现在不管顾飞鸟叫她什么她都是愿意的,她犹豫着出伸手,轻轻覆在顾飞鸟脸上,想说话,却立刻哽咽:“好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飞鸟勉强一笑:“我不苦,我遇到了很好的人。”
那边一家三口团团圆圆,瑞虎重新躺在了地牢的地板上,这次他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孩子
“孩子。”南振俞从地上起来,坐回到椅子里,“很抱歉在这种时候与你相认。我……是个懦弱的人。在你出生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当我知道你的命格是红云飞雪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没有勇气,才知道我害怕很多事情。如果不是我们把你抛弃,如果当年我们可以勇敢一些,你也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
“我并不在意被抛弃,”顾飞鸟直接打断了他,“我不管出生在谁家,我心里清楚,只要还是这个命格,我就永远是个祸害。你们不是直接把我杀死,对我而言已经是幸运了。我这十五年过得很好,我的养父带我看过很多风景,教了我很多道理和本事,也为了逆转我的命格牺牲了自己。归根结底,我是个幸运的人。所以,请不要因为抛弃我而自责,无论是从当时来说还是从现在来说,那都是很正确的选择。”
顾飞鸟说完,戚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南振俞也偷偷抹了一把脸。顾飞鸟伸手帮戚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然后重新抬起头看着南振俞:“或许以我的身份跟您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我觉得必须提醒您,现在您该思考的不是跟我的骨肉亲情,而是您与瑞虎的骨肉亲情。”
南振俞沉默了。
顾飞鸟知道这个人难劝,不然也不会姓南,于是没有再多说,又低下头来看着身边蹲着的戚夫人:“夫人快起来吧,蹲久了腿会麻。我知道将军府怎么走,等我身体好些了,我再去见您。”
戚夫人用力点头:“你喜欢什么,爱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都可以告诉我,不管是什么……”
顾飞鸟笑笑:“什么都好,我不挑食的。”
戚夫人一抿嘴,眼泪又要往下掉。
这时大门被人敲了两下,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抱歉,将军、夫人,顾侍卫该回去换药了。”
“那么我告辞了,二位保重。”顾飞鸟摆摆手跟他们告别。
顾飞鸟离开后,戚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双漂亮的眼睛噙着泪花,转身轻轻握住了南振俞的手。南振俞紧皱着一对浓眉,看着面前的夫人,忍不住泪眼朦胧:“夫人。是我不好……”
戚夫人笑着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今天哭得太多了,她自己都觉得多,但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南振俞用袖子轻轻地给她擦脸上的眼泪,她按住了南振俞的手:“当年陛下给我赐婚,我便猜想过,是否是因为姐姐……起初我也觉得委屈难过,但是这么多年,您待我极为关爱,我在您身边的日子也一直都是幸福且满足的。我想,您对我是真心,我亦是爱着您。我也知道,您喜欢孩子,更何况那少年也是您的骨肉,您舍不得,其实我也舍不得……不论如何,只要是您的选择,我都支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