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鸟刚说了一个“我”,就被皇帝打断了:“在朕面前,要用‘臣’来自称。”
顾飞鸟隔着床幔偷偷瞟了一眼,外面能看到的地方就见海公公和皇帝两个人,刚刚两个小宫女也出去了,刚刚听脚步声,估计也没有其他的人在,顾飞鸟抿抿嘴,收起了她那不正经的态度:“是,陛下。臣能够在这里苟延残喘,已是预料之外的幸事了,不敢再奢求什么,便也不敢觉得无聊。更何况,臣是一个有罪之人。”
“你何罪之有?”
“谎报性别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一罪;身负红云飞雪祸世乱国之命,偷生至今,是二罪;包庇窝藏前朝余孽残党,是三罪。三罪傍身,臣早该秋门问斩,如今还能躺在这里,全部仰仗陛下仁慈。”
皇帝笑了:“你能在致成馆挥刀自尽,说明你不怕死,一个不怕死的人,拿她问斩又有什么用?朕倒是想知道,有什么是你怕的?”
“臣只怕苍生不幸。不过,现在的昶乐,并没有让臣觉得怕。”
皇帝赞许地点头:“好一个苍生不幸,贺来确实为自己培养了一个了不起的帝王之才。这次朕来,给你带了一个奖赏,顾飞鸟,你此次致成馆救人有功,朕赏你一把绝世名剑,这把剑你若是收下,你仍旧是太子伴读侍卫,他日,朕会重用于你。你也可以不收下,朕会承认你是贺来的公主,并且将你斩首示众,以公主之礼为你下葬。”
“臣从来没有称王称帝之心,若陛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臣愿为陛下竭忠尽诚,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停顿片刻,顾飞鸟闭上了眼睛,“陛下既然这么问了,那蔚紊,臣的养父,是已经死了吧。”
“是。有人看到他走在路上,忽然天雷大作,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你比朕清楚那道闪电是因何而来。”皇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今香客来已被封锁,你和他的东西,朕已命人收拾好了,仍旧放在香客来,安心养伤,日后你随时可以去取。蔚紊的尸身,也按照贺来的传统,进行了火葬,并且将骨灰撒向河流,可以放心。”
“臣替养父谢过陛下。”
皇帝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当年司命告诉朕皇城降生了红云飞雪,朕就想知道,如果红云飞雪真的长大了会是怎样,是不是真的会祸世乱国。如今你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有胆有识的好孩子,也不再是红云飞雪,这是无数个幸运拼凑在一起的结果,有人为了你牺牲出了生命,朕希望你能够好好珍惜。剑就放在桌子上了,到时候让息璋给你收起来。”
皇帝走了。
门又再一次关上,顾飞鸟闭着眼睛,原本一直睡不着,这时随着心一寸一寸下沉,她渐渐睡着了。一开始,看到的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慢慢在漆黑的梦里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走近了,是一片夜空。忽然,漫天的星星月亮都一个一个掉了下来,一道一道金色的划痕留在天上,夜空的云由黑转红,红云越堆越浓重,最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连雪花也是红的,伸手接住一片,立刻就变成了烟灰。她仰头看着天空,拽住急匆匆走着的人:“瞎子,是红云飞雪!是红云飞雪!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的爹娘是谁了吧?”
梦里,瞎子的脸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瞎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似乎张开了嘴在说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顾飞鸟着急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可是不管她怎么喊,还是只能看到瞎子在张嘴,听不到任何声音。最后瞎子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顾飞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正在越走越远,顾飞鸟惊喜地问瞎子那就是我娘吗,可再回头,瞎子不见了,那个背影也不见了。只有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朦朦胧胧的,顾飞鸟听不真切,她想回应,可是说不出话,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突然,顾飞鸟听清了。
“顾飞鸟,别睡了,醒醒,吃饭了,你要的四喜丸子。不过只能吃一个,这东西真的太油了,你过过嘴瘾就得。”
息璋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开:“醒了吗,我去喊宫女了?”
“好!嘿嘿。”顾飞鸟吸了吸鼻子,“好香!”
等待
瑞虎已经对活着没有一丝留恋了。
地牢里不分白昼与黑夜,看不到一丝外面的影子,起初他会根据送饭的次数,来数已经在这里过去多少天了,一天,两天,三天……有一次他忘记数,想回忆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竟然想不起来了,以前数到了第几天也想不起来了。他不记得自己来了多久,每一顿饭都随便吃两口,大脑浑浑噩噩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只有息靖说可能会在水里饭里放上毒药那些话牢牢记着,每次吃完饭,他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懊恼,自己又活下来了。
这些一天比一天漫长的日子里,瑞虎也试着跟来送饭的人说话,他一张嘴,声音嘶哑古怪,仿佛是什么地方另外长了一张嘴,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些话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不过似乎也都一样,因为对方根本不会理他。
瑞虎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天,瑞虎被什么声音吵醒了,即使是被吵醒,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体验,一直死寂的地牢有一点来自他人的声音,也值得他久违的高兴一回。
睁开眼,地牢里进来了许多黑衣禁卫,长袍的帽子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几乎是半张脸,每个人手里都紧握佩刀。铁笼和地面连接起来的八道大锁被一一打开,地牢的守卫按下机关,巨大的铁笼慢慢被提了起来,提到了一人半高的地方,随着一声机械归位的声音,铁笼停在了头顶。
地牢的守卫把瑞虎的脚镣去掉,给他套了一身新衣服,又把他的双手拉到背后,用为犯人特制的机关木锁把他的手锁了。
“终于要杀我了吗?”瑞虎问。
而他面前这么多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刑场,也不是毒宴,蒙着头的黑布掀开,他发现自己到了景和宫。皇帝在正中的书案后坐着,一处椅子被撤掉了,但是桌子还在。瑞虎被禁卫直接拖到了椅子上安置下,两个禁卫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皇帝抬头看了看瑞虎,并没有说什么,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奏折。
并没有等多久,书房的门开了,南振俞和戚夫人走进来,皇帝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本,待他们二人行礼过后,笑着招呼他们坐到了瑞虎对面。戚夫人看看瑞虎,有些不知所措,毕竟瑞虎现在蓬头垢面只有一身干净衣裳罩在外面,还有两个禁卫左右看着,怎么看都是危险人物。南振俞轻轻握住夫人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
此时那个撤掉了椅子的位置还没有人,皇帝笑着跟南振俞和戚夫人闲聊,看上去心情很好。瑞虎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他们,他们就像是多年老邻居见了面一般在聊着家常,而且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瑞虎看看南振俞,又看看戚夫人,目光最后落到了他们相握的手上,心里的怒火重新被点燃。他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是宫中消息严密,一丝风声都没有透出去吗?你南振俞当真不知道戚贵妃已死吗?
瑞虎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两个禁卫立刻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结实了。这一幕让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戚夫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心疼,似乎瑞虎遭到的粗暴对待都疼在了她的身上,南振俞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
这时最后一个人也来了,小太监推着一个木轮椅进来,顾飞鸟不知道自己腿脚都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坐轮椅,跟宋医官抗议的时候,脑袋被狠狠弹了一下,现在整个人很老实地坐在轮椅上。虽然已经调养休息许久,顾飞鸟脸色还是很苍白,不过这些日子吃的都是好东西,吃完就睡,小脸多少圆润了一点。小太监把顾飞鸟推到那个撤去了椅子的位置上便退下了,顾飞鸟原本并没有被告知这是要做什么,看到在座的三位,心里也就明了了,行动不便,只是大概拱了拱手,道一句见过陛下见过将军和夫人。
“顾侍卫这些日子修养得如何?”皇帝仍旧是在闲聊。
顾飞鸟脖子上也一圈圈缠着,点头不是很方便,微微点了点:“托陛下的福,微臣已经好多了,若非是医官看得严,臣早就忍不住满大街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