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汀不懂。她把蔚紊的手推开,然后摇摇头:“为什么要复国?不管这天下姓什么,皇帝换了几个,这些人的日子还是一样过,店老板还是会在酒里兑水,老板娘还是要疑心老板逛窑子的,那你复国,是因为什么?我看书没有你多道理也不如你会讲,你跟我说说。”
蔚紊看了看被他立在墙角的那把“破琴”,一不留神,嘴角就泄露一声叹息:“可能是因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死得太惨了吧。”
“那你想要的是报仇啊,你想杀了杀死你兄弟姐妹父母亲人的人,这个倒是很容易理解,可是这与复国有什么关系?你想算账,找那个人就是了,你的目标是当朝皇帝吗?”长汀继续问。
这个孩子确实不怎么读书,但问题倒都是好问题,蔚紊这么想,还有点骄傲自家孩子聪明:“是。”
“那你杀了皇帝,然后你来当?”
“不。”
长汀更纳闷了:“你也不当皇帝,那你算复的什么国?”
“你来当。”
长汀一时间话都在喉咙里哽住了,她可是真的没有想过还有这种答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扯到了她?自己来当皇帝,那蔚紊想干什么,太上皇?
好在蔚紊立刻改口了,他只说刚刚自己是开玩笑的,然后继续说自己需要长汀帮什么忙:“如今皇城的致成馆有比武擂台,你若是记得我从你小时候就教你的那些百家功夫,你就上去试试,也给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对付那么几个三脚猫,你应该有把握吧?”
长汀也没有问致成馆是什么,比武擂台是为了啥,只是一听说有打架地地方,两只眼睛亮得像是在里面点了灯,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兴奋地凑近蔚紊:“什么时候开始?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蔚紊把一蹦三尺高现在就要去打架长汀拽了回来:“要老板娘帮你报名。”
“要老板娘帮我做什么,我自己去就行了,字我又不是不会写。”长汀甩开蔚紊的手,疯狗似的窜了出去。
今天是致成馆比武擂台报名的最后一天,赶在他们收拾东西要走之前,一个个子不高的瘦小少年突然出现在报名的地方:“小哥,这里还能报名吗?”
“巧了,也是运气好,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不给你报了。小兄弟是给自己报名的吗?姓甚名谁?”
“顾,左顾右盼的顾,名字叫飞鸟,天上飞鸟的那个飞鸟。”
记名字的小哥把这个名字记在那一排名字的最末尾:“多大了?家住哪儿?”
“十五岁,香客来酒楼。”自称顾飞鸟的少年搓搓手,“小哥,我打听一下,这个擂台什么时候开始打呀?”
“你都来报名了还不知道这个?今天你报完名,后天给你们排好打擂台的顺序,然后隔一天打一场。记得后天早上过来看看自己是第几个开始打的,不要漏掉了,你要是不来打就算是弃权。来,这里有个生死状,要是被打死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致成馆是不负责的。你看一看生死状的内容,然后同意就在这里按个手印。”
“好嘞!”少年兴致勃勃,根本没看生死状里面写了什么,立刻把手指戳了印泥,按在小哥刚刚指的地方。看那个样子,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打架。记名字的小哥摇摇头,心说这些穷小子真的是不知好歹,想念书去哪里不行,那致成馆里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豺狼虎豹,这群穷小子一没有财力二没有权力,想靠着两只空空的拳头进去,没多一会就会被那群人撕了当茶余饭后的笑谈,很多穷苦出身、靠本事进了致成馆的学子,甚至没能在那群纨绔手下熬到第二年,天知道他们哪来这么高涨的兴致上赶着去送死,这世上哪来什么一步登天的好事儿。
依旧没人告诉长汀这致成馆实际上是个念书的地方,她现在还沉浸在自己马上可以放开手脚打架的兴奋劲儿里,根本不知道等待她的是如何枯燥乏味的日子。
打擂1
蔚紊拿着长汀的名字木牌,颇纳闷地把长汀拽过来:“你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一个男子,难道要叫魏长汀吗?横竖我不知道我亲爹姓什么想管我叫什么,我管我自己叫顾飞鸟怎么了?”长汀歪歪脑袋。
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了,虽然小的时候也没有好管过,蔚紊小声逼逼:“怎么了,魏长汀听上去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小家碧玉的名字,我就觉得挺好听的。”
长汀白他一眼:“以后叫我飞鸟就行了,免得那边人过来问你你给我说漏了,我大概看了一下,谎报出身是要抓起来的。”
“那不行。在外面你怎么玩怎么闹都可以,你想当什么人就当什么人,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但是对我来说,你就是长汀,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蔚紊把琴抱在怀里,“长汀,你马上就要去上台打擂,所以我要警告你一件事。今天在擂台之上,你的对手未必都是有底子的,就算学过几招几式,也都是三脚猫的本事,所以你务必点到为止,明白了吗?签过生死状,不是说你就可以随便杀人,你想打架,过过瘾也就罢了,可不许伤人太过。”
长汀没应声。
“顾飞鸟,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吧。”
“好好好——知道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女孩声音越拖越长,不耐烦的意思在每一个音节里填得满满的,显然是看着那声顾飞鸟给了面子。
“那你就去吧,横竖我已经管不了你了。”蔚紊手指拨过琴弦,落下一串音节。
黑纱之下的眼睛朦朦胧胧,只看得见一个雀跃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外,带走了蔚紊心底最后一点惆怅。
飞鸟,顾飞鸟。
这个丫头念书从来不积极,倒是会取名字,只能一顾的飞鸟,下一秒就要永远离开了。蔚紊按下自己的琴弦,把琴装进琴袋,一步踏出,又退了回去。不如就算了吧,她说的对,自己复国,到底复的是什么国,自己报仇,又报的是什么仇,还要搭上一个小姑娘的一辈子,让她替自己报仇。天平一端放着自己的家仇国恨,一端放着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两端相较,摇晃得他心乱。
蔚紊把琴背起来,最后还是走上街,踉踉跄跄跟着人群走。
那个叫顾飞鸟的少年身材瘦瘦小小的,动作也轻巧得很,根本不愿老老实实从楼梯走,身子一提就跃上了台子,落下的时候一丝声音都没有,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喝彩,在远处观看的皇帝“嘿”地笑出了声:“这个孩子,看着有点意思,像是带着本事来的。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此子名字为顾飞鸟。”
本来在发呆的太子,一听父皇说话,立刻回过神来,再去看那擂台,上面站着的,是一个颇眼熟的人,太子还在想会不会是那位姑娘的胞兄胞弟,顾飞鸟这个时候也看到了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讶然。
“父皇,他在儿臣擅自出宫时,曾与儿臣粥饭之恩。”
皇帝早已经忘记自己大儿子还有这么一回事了,他这么一提才想起来,倒是觉得好笑:“粥饭之恩?宁儿啊,以后出去,记得带点银两。”
“父皇说笑了,儿臣定然不会再次擅自出宫。”
皇帝指了指顾飞鸟,跟旁边的奴才说:“这位顾什么,是朕皇儿的恩人,也就算朕的恩人,若是最后能进入前三,便赏。”
这第一场的对手别说跟人过招了,压根就是随便报个名来玩的,顾飞鸟轻轻松松就把对手摁在地上一直摁到对方告饶,然后高兴得连蹦带跳,看得皇帝龙颜大悦,抚桌而笑:“这个孩子确实有那么点本事,有意思,有意思,看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倒有几分当年南振俞凯旋时的意思,只可惜大将军不在这里,不然我一定要听他怎么看待这个什么飞鸟。”
二皇子始终沉着脸,目送顾飞鸟下了擂台。
“靖儿,你脸色不善,怎么,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皇帝向着左边一指,站在后面的奴才立刻讲皇帝面前的一盘水果端到了二皇子桌上。
二皇子立刻行揖:“多谢父皇赏赐,儿臣只是昨夜没有睡稳,于是今日多少有些没有精神,不如儿臣就此退下,莫要让儿臣扰了父皇的兴致。”
“好,那你就回去休息吧。来人,陪朕的靖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