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鸟那个位置好,又是站着,底下人的一举一动看得那叫一个清楚,姑娘们陆陆续续往里进,说话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第一个带头开始唠嗑的是一个脑袋上花花绿绿各种簪子和步摇的姑娘,看着像是把全部家产都插在了脑袋上,顾飞鸟看着就嫌沉,然而人家游刃有余,什么动作都不耽误,可能这就是大家闺秀吧。这簪子姑娘一坐下,就开始跟旁边一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姑娘聊了起来,两个人似乎是旧识,又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话题肯定是不缺的。两个人越聊越开心,带着其他的姑娘也忍不住开始聊天了,熟悉的就寒暄几句有的没的,不熟悉的也互相带着虚伪的笑容夸一下对方长得好看。
顾飞鸟觉得这是女孩子之间很正常的事情,哪怕一边的小太监已经在悄悄拽她袖角了,她也没有任何动作。顾飞鸟还在心里觉得小太监多事,这些小姑娘们见了面聊聊天怎么了,结果,那个一直趴在案几上的黄衫姑娘突然抬起头来,一拍面前的桌子,大声喝道:“吵死了!”
梧桐殿里安静了一瞬,姑娘们都惊诧地看着黄衫姑娘,然后各自闭上了嘴巴。当然,这个闭嘴也只是一部分人,这里坐着的哪一个千金小姐都是朝中大臣的女儿,每一个都是爹娘手掌心里的明珠,虽然彼此不可能都知道对方的爹品级如何,往这一坐,也都是在心里暗自较劲的,哪能容得她这样放肆大喊,来得最早的蓝衫姑娘嗤笑一声,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讥讽:“呦,不知这是哪家的千金,知书达理的书和理,不知道占了几样啊。”
小太监在顾飞鸟胳膊上掐了一把,顾飞鸟赶紧咳嗽一声:“太子殿下稍后就到,还请不要随意交谈。”
黄衣姑娘被挑起了怒火,可这个太子近侍都说了,也不好发作,狠狠剜了一眼那个蓝衫姑娘,重新趴了回去。刚刚那眼神真真好似刀子,顾飞鸟看着都觉得锋利,不过好歹这句话有些作用,姑娘们都安静下来,捋头发的捋头发,补妆的补妆,照镜子的照镜子。看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平息了,顾飞鸟身边的小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顾飞鸟知道为什么殿里一定要人盯着了。
随着宫人一声“太子殿下到”,姑娘们齐刷刷停下来了手里的东西,一个个都坐得端庄淑雅,如果不是需要顾及太子近侍的形象,她一定直接就笑出来了。
息宁大步走进梧桐殿,先向顾飞鸟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到方台前的那个矮桌上坐下,顾飞鸟和息璋跟在后面,也在息宁身后落座。
姑娘们心里顿时别扭起来,太子落座之后便闭目养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在宫人说时辰到了的时候才睁开眼,拍了拍手。打扮这么好看,就是等太子多看几眼,可他这个样子,压根不像是要看几眼的样子。
随着息宁这一击掌,一个身材高挑的妖艳女子一身异族装束,脚步轻似飞燕,轻点地面如同奔鹿,随着她进来的,除了手捧各式乐器的男男女女,还有许多将瓜果盘子顶在头顶的宫女,所有人皆是异域打扮,旋转着身子,将瓜果盘子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
姑娘们哪有心思吃这个,眼睛都悄悄盯着太子,息宁刚刚在皇后那里吃过长寿面,倒是不需要吃什么,顾飞鸟早就饿了,瓜果在面前一摆上,立刻端起来一块切好的蜜瓜咬了一口。
方台上,四位宫女手捧着同一条红色长绫,将它挂在了那个高挑女子肩上,女子轻笑一声,一颦一笑,尽态极妍,随着乐声响起,红绫翻滚起来,像是海面无尽的浪一波一波推出去,此消彼长,无穷无尽。
息宁看着方台上的憎羽,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容。憎羽好像得了什么信号,突然叫红绫飞舞如蛟龙出海,若是没有房顶拦着,只怕要飞舞上九霄云外。顾飞鸟看着也有些呆了,这个舞女每一个动作都极富力量感,红绫像是活物一般在她身周飞舞,应和着乐声舒展或蜿蜒,美得有些震撼。
曲终舞罢,憎羽笑着退下,太子自己到了方台上,仍旧是冲着刚刚自己坐的方向,也没给那些千金小姐们正脸。千金小姐们此时也没有心思计较那许多了,皇子站上方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马上就要宣布“留情”的是哪份礼物,留下的是哪个人了。谁会今晚留下,谁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正是她们每个人今晚上最期待的一个瞬间。
“这次生辰宴,并无合心意的礼物。天色已晚,请各位千金尽快还家吧。”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然而并无一人敢有异议,看着太子带着两个近侍走了,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格外茫然。
在门外候着听“留情”消息的见海公公看息宁出来,人都急坏了,追在后面问他:“殿下,这么多礼物,单子您也都看过了,当真是没有合眼的礼物,没有中意的千金吗?”
“没有。”
见海一边追着走一边跺脚,回头看见了顾飞鸟和息璋,赶紧央求他们:“二位,你们也劝劝啊。”
息璋苦笑着摇摇头,顾飞鸟倒是嘿地一声笑了:“我觉得那个穿黄衣服的不错,来了多久睡了多久,挺有个性的。”
“回宫。”息宁一扬手。
喜蛋
回了太子宫苑,息璋见没了外人,这才缓缓开口:“殿下,并非是我有什么以下犯上的意思,只是您今年正满十八,初次生辰宴,便什么人也没有留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哪怕您并无中意的千金,也总该留下一个,才好免了朝中大臣们的口舌。”
息宁招呼他们在餐桌边坐下,宫人端上了几盘在宫中算是简单的菜式,息璋和顾飞鸟每人一碗米饭,然后就退下了。他们都退下之后,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息宁这才叹气,向着息璋道:“我谁都不选,才是真的免了他们口舌。这些菜是给你们准备的,这么晚才吃午饭,饿了吧?”
顾飞鸟没有那许多顾虑,息宁这么说了,她就拿起了筷子,给息璋愁得呦:“顾侍卫啊,宫人出来跟我抱怨,说顾侍卫怎么拽袖子都不肯打断小姐们闲谈,里面差一点就掐起来了。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跟见海公公说喜欢那个黄衣服的?”
他话原来有这么多吗,顾飞鸟吃着菜,从碗里抬起头,皱着眉头做了个鬼脸:“怎么了,小姑娘见面聊聊天这不是很正常。再说了,别说这次根本没有搭起来,就是打起来也不过是撕头发,扇脸,扯裙子,还能有什么。别那么紧张嘛。”
“她们打起来的确是没什么,”息宁看看息璋,“璋,你没有跟顾侍卫讲吗?”
息璋一点头:“时间仓促,还没能给顾侍卫仔细解释。我现在说了吧。”
昶乐历三十八年,九月。
太子璞二十岁生辰宴上,美女如云,全国各地献上的美女坐在一边,大臣们的女儿坐在一边,场地不大,两边都坐得比较紧凑。太子璞本人仍旧在皇后那里,按时辰,宴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过来,让这一群美女等得心烦意乱。这个时候,丞相朱之赫的女儿突然开口,炫耀说太子璞昨夜差人往丞相府送信,今日留情的必然是自己,其他人若是在此等得烦躁,不如早早还家去,省了这无用功。这位“未来太子妃”语气中满是得意,一边听着的一个小姐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讽刺了她几句,具体说了什么,因为没有正式记载,所以众说纷纭,总之,这几句话成功惹得朱小姐大怒,当即讽刺几句回去,可没有对方牙尖嘴利,始终占下风,恰巧两人坐得也近,最终不顾形象当场厮打起来。最终两个人打得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也没法看,太子璞一进来就被吓到了,最后决定留情时随便点了一个礼物,那是一位从偏远山区选拔而来的普通姑娘,这位姑娘长相平平,但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对政事颇有见解,太子璞许多问题皆要与她商量,她也就是后世一直歌颂的问心皇后。
那位嘴巴刻薄的小姐,是当时某位将军的女儿,这也罢了,偏偏她的娘跟皇后是远亲,要算起来,她还要喊皇后是姨母。若只是留情没选上还算说得过去,毕竟那就是太子能能够慧眼识珠的问题,可她们这是跟人打了起来,还打得十分没有形象,丞相这边想着自己的女儿本都得到了太子的允诺,这太子妃说什么也该是自己家的,可是偏偏就挨了顿打,让着大好的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心里边一定是怨恨的。这怨恨还没等发作,将军那边竟然恶人先告状起来了,丞相心里必然是火上浇油。将军那边哪想这么多,他行伍出身,虽有赫赫战功,但本质上还是个粗人,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打了,那肯定要找孩子的姨母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