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巷
息宁早上再醒过来的时候,昨晚拿出去的被子和外衣都叠好放在屋里椅子上了,不必看,顾飞鸟准是一早就走了。他收好自己的东西,又去院子里站了站。
顾飞鸟早早回了香客来,昨晚上虽然太子给她盖了被子,她醒过来之后还是冻得够呛,溜回去打算钻自己被窝暖暖和和补一觉,结果就被瞎子抓过来了。现在顾飞鸟待在瞎子的房间里,整个人正耷拉在窗边晃悠着她那两条胳膊,瞎子在她背后调试琴弦。
“特地让我过来,是又要我跑腿吗。”顾飞鸟一边问,一边抬起胳膊,向楼下路过的一个阿伯招招手打招呼,阿伯皱巴巴的脸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回应她,然后挑着他卖菜的担子,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瞎子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放在琴边,信封对折了一下,中间夹了一张白纸。瞎子放下琴,手掌轻轻在琴上摩挲着,张嘴便是叹息:“代我送一封信吧,给辛贵启辛先生。也就是你那个同窗,辛址的父亲。地址在中间那张纸上写了,不熟悉的话可以问问路人。早些去早些回来,中午老板娘做臊子面。”
顾飞鸟看着楼底下往来的人群,敷衍着答应了一声。
“昨日我见了一个三四岁的娃娃,见了谁都抱着人家的腿喊爹亲,可爱得很,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肯喊我一声爹爹,你说,到我咽气那一天之前,我能听到你正八经的喊我一声吗?”瞎子终于放下琴在床沿坐下,一边解开遮在眼前的黑纱,一边翘起二郎腿问顾飞鸟。
顾飞鸟两条胳膊摇晃着,漫不经心地回怼他一句“你本来也不是我爹”,怼得瞎子哑口无言。
房间里陷入了一场异常尴尬的沉默,沉默得顾飞鸟坐不住了,凳子上有刺似的难受,于是去抓了信,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这地址上白纸黑字说是在枫巷辛家,顾飞鸟溜达到枫巷这个地方才知道,瞎子这地址写得有多气人。枫巷其实是一片居民区,而不是一条巷子,在枫巷这里,南北着看有丹枫巷和玉枫巷,东西有东霞枫巷和西霞枫巷,在这一片之外还有一条叫做秋枫巷的巷子,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想走一遍都麻烦,顾飞鸟在枫巷里挨家挨户看过去,也没看到哪一家的门牌上写的是“辛”。
正没辙呢,迎面走过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顾飞鸟赶紧赢上去:“老先生,这边可有一户姓辛的人家吗?我代人送信,地址却写得不周详,您若是知道,还请您指路。”
老人打量她一眼,摇摇头,快步走了。
什么态度,顾飞鸟吧嗒吧嗒嘴在心里骂了一句,随便去敲了个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怀里还摇晃着一个奶娃,顾飞鸟表情立刻温和下来,挂起了讨好的笑容,仗着自己年纪不大,语气里有一点撒娇:“夫人,抱歉打扰您了,我代人送信,却没找到那户人家在哪里,夫人就帮帮我,给我指个路,好不好?”
妇人看看面前的少年,浓眉大眼圆头圆脑,笑得也讨喜,她也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眉眼舒展开:“不知你要问的是哪一家?”
“辛贵启辛先生家,您知道吗?”顾飞鸟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眉头又重新皱起来,犹豫了一下,又看向顾飞鸟。或许是觉得顾飞鸟真不像是坏人,她最终还是说了:“往西边走,门口有一棵槐树。”
顾飞鸟又是道谢又是夸这个妇人貌美 ,一直夸到人家关上门,她这才掐着信封要去找槐树。她走了几步,又回到了那个妇人家门前,叩门的铜环和平时看到的那些铜环不太一样,在环上有细小的刻痕,如果不留意,或许会以为是平日里使用时留下的痕迹,可是这铜环怎么会用出这种武器割除来的刻痕呢?她又去看了看旁边那几家的铜环,也有这样的刻痕,但是刻痕的数量不太一样。
顾飞鸟找到了门前的那棵槐树,这一户的门牌上写的是“郑”,门环上也有刻痕。敲了敲门,屋里有人远远问了一声“谁”,她想了想,试探着说:“请问这里是辛贵启辛先生的家吗,我这里有一封辛先生的信。”
“门上不是写着吗!我们家姓郑!”
“那真是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辛先生家住哪里吗?”顾飞鸟扯着嗓子问,这个时候突然传出来辛址的声音:“郑伯伯,听这声音大概是我同窗,让她进来吧。”
辛址过来开门的时候,院里并没有那个“郑伯伯”,顾飞鸟也不用请,像是泥鳅一样钻进了门:“辛兄弟呀,好多天没见了,这到底是不是你们家啊?”
辛址今天没有刻意把脸抹得一团糟,穿着平日里在家的粗布裙子,淡扫蛾眉,看上去还是个清丽可人的小姑娘。辛址见到顾飞鸟就皱起眉,不过看她往里钻,也没有拦着。
“辛兄弟这样看还怪好看的,就不要皱眉了,皱眉不漂亮。”顾飞鸟笑嘻嘻的,把信拿出来,“瞎子托我送的信,你家这地方可真是让我好找。”
辛址抽走她手上的信,转身就进了屋,很快,一个瘦高的男人和辛址一起走出来,看到顾飞鸟,男人深深一拜:“见过长汀公主。”
“别别别,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信送到了我就走了,也不想多掺和你们的事情,我还要回去吃面呢。”顾飞鸟连忙摆手。
辛贵启早就听女儿说过,这个公主自由散漫,无心参与复国大业,对付她这种想法倒不是没有办法,辛贵启做了个手势打算请她进屋:“不知道您对故国有多少了解,我们不如进屋坐一坐。郑伯,备茶,多拿些点心来。”
既然有茶和点心,顾飞鸟感觉进去坐坐也没什么。辛址转身进了别的房间,似乎是不打算在一边旁听。看辛址的眉头打一进来就没展开过,脸色也很难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顾飞鸟摸摸下巴,在茶几旁坐下,打算一会儿问问辛贵启。
那个郑伯身材矮胖,一双手粗粗短短的,看面相倒是和善,顾飞鸟谢过了他的茶和点心,他便笑呵呵地退了回去,带上了门。屋里,辛贵启和顾飞鸟对坐,辛贵启把点心向顾飞鸟那边推了推:“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不愿意参与到我们的复国计划里来?”
顾飞鸟敷衍地扯扯嘴角假笑一下:“您想问的,其实是,我既然是个无父无母的养女,有幸被您的殿下收养,无灾无难平平安安长到了这么大,为什么不肯心怀感恩协助您的殿下完成复国的大计。”
辛贵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嘴皮子这么不饶人,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在下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么说可能有些绝情,当初瞎子收养我,并非是我乐意才被收养的,这么多年他照顾我,难道我就没有照顾他?若说教养之恩,我确实有心感激,但复国之事,在我看来劳心费神又没有必要,我不愿协助,瞎子也尊重我的选择,倒是你们为什么不依不饶?”顾飞鸟摊开手,直视着辛贵启,“瞎子他不是当皇帝的料,这是他自己承认的,我想问一问,既然君非明君,你们有信心能成为力挽狂澜的贤臣良将吗?”
辛贵启脸色有些难看了:“纵使殿下不适合当皇帝,还有别的人适合。”
“谁?”
“你。”辛贵启攥起了拳头。
顾飞鸟心说果然那天瞎子说的是认真的,她翘起来二郎腿,双臂环绕在胸前,一副大爷派头,冲着辛贵启扬了扬下巴:“那就更好笑了。”
“我们为了复国牺牲了太多太多,我们如果就此放弃,那所有的牺牲岂不都付诸东流了?你来的时候如果没有注意,可以再去看看,整个枫巷,哪一户人家门上的铜环没有刻痕?每一道刻痕就是一条性命,是一个为了复国死去的活生生的亲人!我们如果停下来,他们的死就没有意义了!对,你确实是个外人,可你是我们等待了许久的外人,只有你能够把昶乐搅个天翻地覆!因为你是注定使天下大乱的‘红云飞雪’!”
顾飞鸟看着激动的辛贵启,冷漠地摸了一块点心,故意面无表情的送到嘴里,打算让这个男人更生气一点,套出更多瞎子不肯说的事情来:“我已被天之楔改命,不再是红云飞雪了,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
“那只是临时改命,只要抹掉天之楔的痕迹,你的命格就会变回红云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