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未必对自己亲哥哥招兵买马、广纳家臣、私通大笏的事情没有意见,也未必不想找机会除掉这个哥哥。这么多年了,一直眼睁睁看裕王不断扩张势力,皇帝当然早已将裕王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皇家威严,又怕落得个过河拆桥兄弟反目的骂名,皇帝才迟迟没有动手。息靖这次突然提出要重查岳有光一案,可谓是正中皇帝下怀,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威胁的王爷与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臣之间,皇帝偏心于哪一边,显而易见。皇帝在擂台当日问起岳正骞时,便有重翻旧案的意思,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摆在明案上。如今靖殿下一查便查到了翠羽雀消失,进度快得惊人,恐怕并非是他自己努力的缘故,而是有什么人不动声色地在给他偷偷放消息吧。
想到这里,司命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的见海公公,见海公公正在皇帝身边轻声耳语,在这里司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司命,这里有一封信,以致成馆馆长的身份转交给太子,不许让岳正骞知晓。”皇帝说罢,见海公公立刻双手捧着信走过来,司命立刻将信接下。
信已被火漆封好,司命把信揣进怀里,然后抬起头,隔着白纱看向皇帝:“陛下这算是,考核之前泄题吗?”
皇帝笑了:“不,朕从不因为偏心而帮助自己的孩子徇私舞弊,你尽管送去。”
突然,门口的守卫进来通报:“禀告陛下,靖殿下求见。”
皇帝摆摆手:“不见不见不见,跟靖儿说,万事自己斟酌,别来问朕,朕管不了那许多。”
“遵命。”
目送守卫出去,司命倒是笑了:“陛下您这是何意?若是允许靖殿下查下去,您说便是了,不允许他往下查,斥责他也无妨,‘自己斟酌’可不是个容易拿捏的度。”
皇帝也跟着笑:“拿捏不准,那才好呢。”
景和宫门外,息靖还在低头等待着守卫放他进去,没想到守卫一出来,又把景和宫大门带上了,守卫低下头向息靖行礼:“靖殿下,陛下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今天不便见你。但是陛下之前有句话让臣带给您,陛下说,万事您自己斟酌。”
万事自己斟酌?
息靖这就要笑出声来。
一驾马车连夜出了皇城,马车里坐的不知道是什么人,驾车的看上去是个容貌俊秀的少年,穿着粗布麻衣,头发也是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碎布条缠起来的,一出城便直奔东南大路而去,看他大半夜出城跑得匆忙,可表情又很快活,皇城守夜的人也纳闷这个少年是怎么一回事。
而就在马车刚刚驶过的路边,在暗淡月影下的树林里,一身黑衣、身材纤细窈窕的女人静静站在大树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乎就与这些斑驳的树影长在一起,直到同伴上前一步,她才回头,显示她其实是个活人。
上前说话的那个影卫也是一身黑衣,是个娃娃脸:“烟。不管愿不愿意,我们必须协助他,只有他能带给我们杀死裕王的机会。”
烟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从怀里拿出了太子的令牌:“不用你说。”
同伴看到令牌,微微颔首:“既然太子有命,那我们便抓紧跟上他吧。”
“你们拿着太子令牌跟上息靖,有人想对息靖动手,就悄悄做掉,如果息靖与裕王亲自对峙,就等息靖受伤或者被囚,直接以谋害皇嗣的名义,把裕王就地处决。明白了吗?”
同伴们都点点头:“明白了,但是你不跟我们一起,是打算去哪儿?”
烟犹豫了一下:“我不放心太子。”
“行行行明白了,我们一定能完美完成任务,既搞死裕王又留息靖一条小命,对吧。你就勇敢上,女追男隔层纱,未来你当了太子妃,不要忘了我们几个兄弟。”那个娃娃脸的影卫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太子的令牌从烟手里拿过来,招呼着其他的兄弟跟上。
烟仍旧站在树影里,耳边是同伴的话,心里是斩不断的麻。烟狠狠揪了一把树上的叶子,攥在手里,攥得指甲都掐进掌心里,还没来得及接纳秋风的叶子正肥,渗了一点汁液在她手里,她摊开手,就着月光看自己的掌心,叶子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难闻,但也不是什么香气。她拍拍手把手掌心里的叶子拍掉,自己也不知道在恨什么。
惊雷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大雨突然来访,诗书课早早地下了,学子们没有带伞的,就冒着大雨一路飞奔回校舍,带伞的顿时成了宝贝,平日里就算是没几个朋友,现在也靠着一把油纸伞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太子坐在致远堂的窗边看书,一本翻完,回神之际才注意到外面下雨了。他掀起竹帘看了看,自己今天没有带伞,顾飞鸟去上诗书课了,也不知道现在下课没有,如果这家伙有心,或许能给自己送伞来。太子想着,又安心捧起另一本书,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没有人来送伞,这样大的雨,很快也就会停的。
致远堂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太子将书翻了一页,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书本,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一道闪电落得近了,太子才被这雷声叫得回神,他在这一页夹了一张字条,合上书,这个时候才发现,在大门一侧,瑞虎正拿着两把伞等待着,伞都快要干了。
“瑞虎?”太子回头看看,致远堂里只有他们二人,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二弟。
用手指刮了刮鼻梁,瑞虎开始艰难地撒谎:“太子殿下,下雨了,主子让我给您送伞,看您读书读得认真,小的就没敢出言打扰。小的把伞放在这里了,您走的时候随时取用便是。”
见瑞虎这就要走,太子站起来:“留步。二弟他最近为何连课也不来上了,是身体不适吗?”
瑞虎赶紧回头鞠躬行礼:“回禀殿下,我家主子并未有什么不适,只是最近……”
说到这里,瑞虎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看上去就没什么好事,他慌忙又低下头:“最近主子他在查岳有光一案,搜寻线索日夜不休,常常晨昏颠倒,一直到早上才睡下,下午才睡醒。请恕臣多事,太子殿下若是有机会,还请太子殿下劝劝我家主子,这么下去,他的身体会熬坏的。我不敢劝,您说的话,我家主子多少还是会听一听,所以斗胆请您帮忙。”
太子点点头:“好,我记住了。二弟有你这么关心他的人日日相伴,也是他有福了。”
“马上就是午饭时间,太子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瑞虎行礼之后就拿着他的伞退出了致远堂,连致远堂的门都没关。太子把桌子上的书摞起来揣在怀里,然后把瑞虎送来的伞拿在手里看了看。黑色的伞面上画着四散的梨花,若是打着这样的伞出去,还会叫人怕这些梨花会被雨水打乱了。
太子提着伞正要出门,一袭白衣在暗淡天色中迎面而来,他只好又站住,就在门口等着,有些风吹来的雨雾扑到脸上,他把手里的伞放在门边,向着走来的祝馆长行礼:“学生息宁见过祝馆长。”
祝馆长的白纱湿了一半,被风一吹,湿了的白纱就粘在一起,露出半张脸来,见太子在看自己,祝馆长又把白纱整理好,生怕被对方看到脸:“太子殿下,臣这里有一封信需要交给您,还请您收好,私下拆阅,切莫让旁人看了去。”
太子笑容温和,将信也塞到怀里:“既然馆长吩咐,我一定守好这封信,阅后即焚。”
祝馆长的斗笠向下倾了两下,大概是在点头,太子便向他告辞,撑起伞走进这雨幕。
甫一走进院子,太子就觉得有些不对,此时应当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两个特因为下雨地加了盖子的木饭盒还在屋檐下门口前安安静静待着,除非顾飞鸟也没有回来,不然她不至于傻到让午饭一直在门口泡雨水澡。可顾飞鸟若是没有回来,屋里隐隐约约的烛光又是什么?
推开门,太子便看见顾飞鸟双手被绑在背后,跪在戚贵妃脚边,满头的汗珠。戚贵妃见他来了,笑着伸出葱白似的手指伸出来,捏住了顾飞鸟的下巴,把顾飞鸟的脸拉到自己的脸边:“太子殿下回来得正好,本宫正愁没人可以问呢,您眼见,来帮本宫看看,看这位小公子与本宫,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