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想:“还有人自己打断胳膊腿?有病啊?”
旁桌独臂的老人咳嗽了两声:“还是圣朝好。我幼年正当前朝炀帝时,天天征兵打仗,我怕死在外面,就用大石锁把手膊砸断了。”老人又想起了断臂之痛,表情非常痛苦。
断腿的老人笑道:“行了,都说了三千遍了。我还不是一样!还好现时天下太平,子孙有福啊。”
原来是被压迫的劳动人民。韩漠踏实地坐了下来。
忽然有人说:“唉,还不是为了防备西凉人!又要征兵打仗喽!”
满店的人都扭头看他。一人问:“李二哥,怎么回事?说说,说说。”
李二哥一笑:“嗨,我知道什么呀。”
那人道:“咱们这儿也就李二哥有本事,走南闯北地做买卖,见多识广,就跟我们说说呗。”
李二哥受了奉承,颇得意。“我也是听说。西凉人在大漠横行了三五年,连过往的商队都劫杀。我东家都不往那边去贩货了。”
那人不信:“劫杀商队?也就是多交几个税钱吧。我东家正要去大漠贩些马匹呢。二哥,你不是怕我家老板抢了你生意,特地吓唬我吧。哈哈。”
李二哥:“去你的!谁稀罕钱!实在是去不得了!你不知道,西凉人那大刀正砍砍死两,斜劈能劈六个!当真猖狂啊!着实该防备着。我看咱们凉州城,一时半会儿也要就地征兵了!你还出去做买卖,赶紧回去准备干粮刀枪,等着当兵打仗吧。”
那人愣了半晌:“他西凉国王不是娶了皇帝的闺女吗?怎么女婿敢和岳父打呢?”
李二哥:“你以为都跟你王六似的怕老婆啊!”客人们都哄笑。
王六红了脸,“笑啥啊,谁怕老婆?”
李二哥笑道:“你不怕老婆,就怕老婆抢你的酒壶!”客人们又哄笑。
王六急得直分辩:“谁啊,谁啊!谁抢酒壶?!”
断腿的老人道:“莫笑了,莫笑了!李二哥,这女婿怎么跟岳父打起来了,你还没说呢。”
李二哥:“老叔,你不问,我也得说给大伙儿听听。西凉王本来还好,这几年昏庸了。况且他家的太子爷太厉害,一杆大刀,漫大漠寻人打。西域部落、过往客商,也些有会武的,好手还不少,都在他手下送了命。你莫道这太子爷厉害,他舅舅更厉害!你们可知道,他舅舅是谁吗?”
众人忙问:“是谁?是谁?”
李二哥清清嗓子:“就是五年前投降西凉的我朝叛将苏宝同!”
有人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听说他亲姐姐以前是宫女,陪公主嫁到西凉去的。西凉那个太子爷就是她生的。”
李二哥被抢了话,一脸不高兴,道:“那你可知苏宝同又是如何到西凉去的?”
那人道:“呃,这,这,这就,好像,可能,我这脑子,记不大清了。二哥,你赶紧,说说!”
李二哥叫:“小二,来碗酒!说半天口渴了,歇歇嗓子!”
小二笑道:“二哥接着说,我就给你上酒!”
李二哥瞪眼:“嘿!你小子也蹬鼻子上脸!”
小二倒了酒来:“二哥,哪敢上您鼻子,一踩塌了,埋了这口,谁给咱们说事儿听呢!”
李二哥笑道:“去你的!少给我胡扯!”他咕咚咚把酒倒进喉咙,咂咂嘴品了品,端着酒碗,“好!我就好这口!”他擦擦嘴,把酒碗递给小二,“再来一碗。”
客人们都催:“二哥,快说啊!”“小二,赶紧给二哥上酒!”
小二端了碗,道:“二哥,您就先说吧!酒还没大煮好呢,待会儿就上!”
李二哥看满店的客人都急切地听他说话,兴致高涨起来,接着讲:“这苏宝同本来是北平王罗王爷的副将,今年也得三十**不到四十,力气大,脑子灵光,打仗那是小菜一碟,凭你多少人来,他一锤就能敲回去!实在太厉害!”
又有人道:“他既然这么厉害,怎么征东辽的时候,没听说过他呢?”
李二哥道:“你不知道,那阵子朝廷留他守城,没教他去东辽。要不然啊,可和平辽王薛王爷有得一比!”
众人道:“未必吧!他能比薛王爷厉害!嘿,我不信了!”
李二哥道:“他俩谁厉害,人没比过,咱不知道。可我听说他和罗王爷可是不相上下。可惜五年前,他不知犯了什么事,罗王爷要把他军法处置,他竟凭着一身的武艺,逃出生天投奔了西凉。你说厉害不厉害?”
众人都想:厉害,确实厉害!
韩漠想:高,实在是高。
王六问:“二哥,罗王爷为啥要杀他?你可知道吗?”
李二哥咳嗽了两声:“听说是喝酒误事,错杀无辜。罗王爷治军可严,没有人情这一说!任谁来也得军法处置!”
韩漠笑了。有这么铁面无私吗?我才不信呢!
王六道:“二哥,我听说可不是这么回事。是苏宝同私通一个西域娘们,被她老公捉奸在床,苏宝同手起刀落,杀了那汉子,罗王爷秉公执法,要杀他。”
又有一人道:“未必!你们这些话说得不真!罗王爷出了名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估计是苏宝同太厉害,他容不下,就找茬杀他。”
李二哥:“呸!北平王罗王爷也是响当当一位英雄!怎么能干那缺德事,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众人哄笑。
李二哥却叹气道:“不管咋地,苏宝同这一去西凉可不要紧,帮人家出谋划策,治得西域各部服服帖帖,都听他吆喝。我看呐,他这是收拾人马,迟早有一天要打过来,找罗王爷报仇。”
一个年轻人愤愤地说:“他自己犯事,还敢怪旁人!再说,就是有仇,也不能让西凉国上下跟他一起玩命啊!”
李二哥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去年往江淮贩货的时候,他们乡下供一个五撮须相公。这五撮须相公是谁,你们可知道吗?”众人互相看看,都摇头。
韩漠也想:“这要当网名倒挺个性的。”
“不是五撮须,是伍子胥!”
众人抬头,见一个瘦瘦的秀才进门,三十来岁,穿着干净的旧衣服,背着书箱和包袱,脸上干瘪清瘦,却一股意气风发。
李二哥大声道:“就是‘五撮须相公’,我问了几个地方,都说叫这名!”
秀才道:“伍子胥!春秋年间吴国大臣。他本是楚人,楚平王杀了他父兄,他投奔吴国,借兵报仇,一举攻入楚都郢城。当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开坟掘墓,鞭尸三百,报了父兄大仇。他在吴为臣,忠心耿耿,助吴称霸。可惜吴王夫差昏庸不察,他被谗而死,死而为神,乃是顶天立地的一位烈丈夫!”
李二哥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些事!唉,南省人真好笑,怎么连人家名字都弄差了,叫个‘五撮须相公’。”众人哄笑。
秀才道:“李二哥,你以伍子胥比苏宝同就不对了。”
李二哥道:“怎么不对?”
秀才慷慨陈词道:“其一,我圣朝皇帝英明神武,岂是那楚平王?其二,子曰:‘听其言,观其行’。苏宝同现为西凉元帅,乃国之柱石,不思匡扶社稷,却厉兵秣马,四处劫掠。须知兵者凶器也。他一声令下,将士便须辞严亲,别妻子,负粮走马,千里趋战,裹尸而还,却不得‘国殇’二字!他为报一己之仇,搅得大漠狼烟骤起,风波不静,破国亡家,怨声载道。一旦**伐罪,四邻共攻,西凉蕞而小国,焉能与之争锋?必有亡国之虞!东辽之鉴不远,他却聩而不省,真有背天理,违人伦之罪。如此岂能与伍子胥相提并论?”
满店鸦雀无声,大家都晕了。韩漠想起了古大叔。
“说得好!”喝彩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抱着几坛酒站在店门,袖子卷到臂弯,一副平头百姓的打扮,却长得高大壮实,气宇轩昂。
秀才拱手:“不敢当!”
“先生说得好!”那年轻人躬身还礼,进里间送酒。
小二端了李二哥的酒出来,大声笑道:“我说,徐秀才,您不能天天来蹭吃喝吧!”
徐秀才斯文地反驳:“你这小哥,怎能如此说话?在下这就要上京赶考,金榜题名之后,你想想今日之言岂不是要羞死?!”
“等您中了,再到小店来喝一碗热汤。”小二说着把酒端给李二哥。李二哥不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