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我……”
妇人索性哭了:“哎呦呦,没天理了!我孤儿寡妇的,大早上开门就被人诬赖,要我赔他衣裳哟!这样的棉袍,他是成心要我倒灶台、卖家什,那也赔不起哟!哎呦呦,我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过啊!我冤枉啊,我被人冤枉啊!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走了,留下我孤儿寡母的十几年受人欺负啊……”
邻居们开门,探头出来看。
韩漠低着头溜了。
都出了坊门,还能听到那妇人的哭喊。韩漠郁闷:“我就这么一件棉衣!谁冤枉啊!”
有人走来向他拱手:“这位官人请了。”
韩漠忙还礼问道:“您是……”
那人:“官人,你前几日来医馆找在下问药的。”
“哦,郑大夫。”韩漠看看他身后的医馆,想起来了。几天前,他还在成亲王府卧底的时候,趁一次出来办事,拿着春秋阁灯台上找到的花瓣,找了三家医馆询问,大夫们都说不认识。这是其中的一位。
郑大夫压低声音:“差爷,借一步说话?”
“好。”韩漠有点不好意思,当时怕大夫们不说实话,他说自己是官差,在秘密办案。
郑大夫的医馆刚开门,已经有病人来买药。郑大夫吩咐徒弟招呼,然后把韩漠请进内堂。
他先让韩漠把棉衣解下来架在火炉旁烤,自己去把桌上一摞书搬开,取出最下面的那本书,翻开一页,双手捧给韩漠。
韩漠接过来,见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顿时眼睛疼,不过最大的几个字倒能看清。他读了出来:“黄斑海棠?”
“正是!这是小人先祖的手札。先祖原是前朝军医,曾随军到过东辽之地高丽国,将沿途见闻、风土人物都记了下来。那日差爷走后,小人又查阅了先祖手札,才知道您手里的那几片花瓣就是这黄斑海棠。正愁不知如何禀告,今日却在大街上巧遇。真是……”
“老天有眼。”
郑大夫指着书上的几行字解读:“差爷请看,此花毒性巨大,一般植于盆中,防其流毒于土地之中。另外,此花离枝半日便败,毒性也减低,是以虽大行于当地,而不见于中原。”
“盆栽?那这花到底长什么样子?”
郑大夫翻了一页,韩漠看到了一幅插图。
郑大夫说:“若掺在灯油里用作迷药,只几瓣就能致人昏迷十几个时辰。然后花瓣随灯油燃尽,神不知鬼不觉。”
韩漠感到离真相越来越近,高兴地问:“先生,这书能不能借我几天?”
郑大夫拒绝地很干脆,“此乃先祖遗物,恐有不便。”
韩漠十分怀念复印机。
郑大夫从书桌上拿来一张纸:“此是小人临摹之图,十足相似,请差爷带去。”
韩漠忙把书合上放好,双手接过摹本看了一遍,折好放到袖子里,拱手:“多谢先生仗义相助。”
郑大夫忙还礼:“不敢当。”
“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他日自然有人答谢先生。”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差爷不必挂怀。”
穿着烘干的棉衣,韩漠高高兴兴地从医馆出来。这个图和那几片花瓣,已经足以证明薛仁贵的清白。楚衡完全没必要造反了。他正想回客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楚衡,就看到不远处,成亲王府的人正拿着画像满街地找人。
韩漠扭头就跑,背后好像有人喊“大哥”,他跑得更快。跑出五条街道,确信没人追上来,他才靠在一户人家的墙上大口喘气。抬头一看,竟然是鸣珂曲王家。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韩漠不敢动了。结果罗致出现在身旁:“大哥,叫我好找!”
韩漠松了一口气,回头亲热地笑:“贤弟,你怎么在这儿?”
罗致笑道:“小弟刚到京城,刚见了楚衡公子。他说你定是来了王家,还可能有麻烦,所以特地来寻。刚才在街上看见你,我还喊了几声,你走得急,我又差点追丢了。”
“是吗?我没听见。”
“人群熙攘,也不出奇。”
韩漠笑:“我眼睛有点近视,没看见你,对不住了。”
罗致忙作揖:“不敢,不敢。大哥怎么跟我这样客气?之前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你是无义之人。我真是该死,还请大哥见谅。”
韩漠谦虚地一笑,知道楚衡肯定没告诉他厚赏的事。
韩漠又看了看王家大门,“我出来是要拜会一位朋友。呶,就在这座宅子里。既然你来了,一起去吧。”
罗致笑道:“好。”
韩漠到门口,对看门的小厮说:“阿依姑娘回来了吗?麻烦你通报一声,韩漠来拜望。”
那小厮向他们行礼,“官人有心。别找她了。阿依这贱人偷跑了!不知是跟了哪个小白脸,连她新丰卖马的那表叔都不知她去了何处。我家妈妈气得一晚上都没吃下饭,说就当没这人。她住的房子已经给了别的姑娘,衣裳首饰也都分了。您呐,别费心了。”
罗致见韩漠张口结舌的样子,问:“大哥?你要见的‘朋友’是教坊的歌妓?眼下这等情势,不妥吧。还是回客栈吧。”
小厮以为他们没钱,态度就变了,说:“就是。两位官人还是赶紧回去吧。今儿我家卓妍姑娘出阁,呆会儿有不少公子老爷们来,实在不方便招呼两位。”
罗致最恨被人小觑,随手拿出块银子往地上一扔:“前面带路。”
小厮马上眉开眼笑,捡了银子,卑躬屈膝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王家一派喜气,到处挂着红幔。不少客人和同行姐妹都来参观卓妍姑娘拍卖会。王妈妈喜上眉梢,起劲地给人们敬酒,又发表了一通演讲,祝客人们慷慨解囊,价高者得。
一个珠光宝气的土财主叫:“卓妍姑娘呢?快请出来相见呐!”某剑侠一拍桌子,喝道:“哼!乡野痴汉,忝逢盛会,竟敢对卓妍姑娘造次?”邻座的中年书生也对那土财主不屑地一笑。土财主讪讪闭嘴。王妈妈笑道:“官人们切莫动气,不要伤了和气。我家卓妍蒙各位如此厚爱,真是受宠若惊,正在楼上梳妆,一会儿就下来给各位献歌。各位略坐。”
罗致和韩漠坐在后排,有点不自在,说:“大哥,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多坐一会儿吧。”韩漠唉声叹气地望着原先阿依住的房子。
罗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大哥,莫非那房里有何不妥?”
韩漠沉重地点点头。
罗致以为跟薛王爷的案子有关,警惕起来。
侍女们歌舞娱宾。一曲舞罢,客人们叹为观止。那中年书生略一拱手:“妈妈,快请卓妍姑娘歌舞一曲吧。”王妈妈还没回答,就听到一声怒吼:“老奴无礼!竟敢对我家夫人造次!”
众人都安静下来,往外张望,见院子里来了个面目狰狞的大汉,身后跟着四个丫头和十几个小厮,抬着许多精致的箱子。
罗致看那个大汉身形魁梧,二目如电,双拳有力,暗想:“烟花巷中还有这等高手?此地果然蹊跷。”他想着,看了韩漠一眼,韩漠沉思着,心不在焉,罗致以为他淡定从容,自愧不如。
中年书生不忿:“谢某在沧州几代行医,薄有家声,今日应邀前来,并不敢辱没卓妍姑娘。你家主人又是何人,敢做卓妍姑娘的夫婿?”
大汉不屑地冷笑:“在下朴永泰。我家主人名号,你一介村野巫医,不配问!”
中年书生气得说不出话:“你!”
座中剑侠大怒,拔剑冲向朴永泰。眼看剑到面前,朴永泰才轻轻一闪,顺势一拳打到剑侠肋下,打得他横空飞起,狠狠撞到墙上。
“好!”罗致一声喝彩,把韩漠惊醒,问怎么了。
客人们怀疑罗致的立场,都回头瞪他。
王妈妈躲在柱子后叫道:“诸位官人,诸位官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剑侠很羞愧,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出门走了。
朴永泰对王妈妈叫道:“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接夫人出阁,聘礼在此,马车在外,还不去请夫人上车?”
王妈妈赔笑:“哎哟,涂小官人有心了。只是,朴大爷,我家卓妍实在高攀不起。”
朴永泰喝道:“我家夫人何在?”
王妈妈忙道:“在二楼梳妆!”
朴永泰对身后的丫鬟说:“去请!”四个丫鬟答应一声,一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