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女(10)

作者:一碗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陈谆却是两耳不闻,仍不动如山。

许久,陈谆倏然出声。

“你帮我疏通安排,我想去看看她,见她最后一面。”

小厮应下了,见陈谆心中还有牵挂,这会理应无大碍,便领了命赶忙出门去做事。

后半夜小厮披着一身冷霜回来,陈谆仍在原地,堂上烛台中的蜡烛早燃熄了,他一个人纹丝不动隐在黑暗中,茕茕独坐,形影相吊,看着好不孤苦凄凉。

小厮先摸着黑续上一支蜡烛,才跪下回话:

“二少爷,都安排好了。因大夫人是急病,又恰好赶上汪姨娘生了个小少爷的喜事,老夫人他们的意思是大夫人的白事从速从简,明日只停灵一夜,后日就入土。明晚夜间是大夫人院里的丫鬟守灵,通融您速去速回,和大夫人道个别,不会有人知道。”

陈谆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小厮站起来,恐他夜里这么久坐着又受了寒,赶忙要扶他回里间歇息,陈谆似行尸走肉一般被他牵引着,面上是一如往昔的冷淡疏离,平静得过了分。小厮恐他哀痛伤身,便琢磨着又开了口劝他:

“二少爷,无论如何您得先紧着自己的身子啊……”

不料却被陈谆冷冷打断,上了塌后自己面朝着里头躺下,只留一个后脑。小厮不敢再贸然开口,替他掖好了被子就秉烛退下了。合上门后,小厮在屋外摇着头,轻叹了口气。

门内里间,陈谆并未入眠,在黑暗里一直睁着的双眼,却慢慢因一层水雾模糊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停灵夜,三更。少年身着丧服,一身隐忍的悲痛,在黑夜的遮掩下,前往陈氏院中。

陈诀等人自然不会来守灵,只有几个往日里常伺候陈氏的婢女跪守着。满院的白布稀疏地耷拉在四处,一个森然的奠字挂于大堂正中,几根残烛幽幽地烧着,院中那棵常青树荫间零落着惨白月影,丝丝缝缝间都渗着寥落与阴郁。

陈谆愈是走近,脚下之力愈发沉重,身体里的血液也跟着一丝丝冷下去。

眼前这一切都无一不在宣示着,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站在他院中,对他笑,叫他二弟……他彻底的失去了她。

如今,竟是连遥遥地知她独自安好,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小厮先一步进去和丫鬟们交代了几句,她们便都出了灵堂往外走,与陈谆擦肩而过时,无不于心内慨叹,未曾想过,最后能来送大夫人一程的竟是素日里最冷心孤绝的二少爷。

陈谆走至陈氏的棺椁前,里面躺着的女子平静如安睡,秀美俏丽的容颜未改半分。明明她就在眼前,此番却是天人永别,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静静地看着她,寸寸肠断。想问她为什么突然离去,为什么到死都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遗憾,为什么自己不能代她而去……

千言万语,临出口的一瞬间却都变成了低到尘埃里的恳求。

“醒过来,好不好?……”

“求求你,别睡了,好么?……”

“不要走……不要……”

少年原本俊朗的脸庞因彻骨的哀痛而扭曲,双唇颤抖,喉中哽如刀割,他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像一叶洪水中的菱舟,被卷入急旋的痛苦旋涡,慢慢窒息着沉入水底。他从无声的落泪变成无可控制的嚎啕,靠着棺椁慢慢滑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助,无力,无路可退。

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他见过了光明,贪恋过了温暖,又要如何在余生回到无边的冰冷黑暗中独自苟活呢?

许久,陈谆抽噎着,渐渐平复。他踉跄起身,颤抖着从胸口处衣襟里摸出一方帕子包好之物,郑重而轻缓地打开,露出那支被她归还给他的燕归杏林。他轻轻地托起她的脑袋,小心细致地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髻间,而后,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轻若飘羽的吻。

刚做完这一切,小厮就在门外小声地唤二少爷,提醒他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陈谆不舍地最后看了她一眼,慢慢转身走出了灵堂。

回到院中,小厮正要服侍他睡下,陈谆却于胸中生出一阵恶咳,感觉唇齿之间隐有腥气,抬袖一看,方才掩唇的衣间已是一片鲜红。

小厮骇了一跳,赶忙要去请大夫,却被陈谆拦住。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无需多事。”

看到小厮还要开口,陈谆立刻不耐烦地喝止,

“出去吧,我想独自静静。”

小厮又惊又忧又不情愿,一步三回头,退到门边,看二少爷仍是一脸漠然,知他的脾气是铁了心,于是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无奈地关门退下。

陈谆一个人坐在床沿,看着素白丧服上一滩令人心惊的红,却是勉力勾了一下唇角,绽出一个苦笑。

“也好,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了。”

夜探陈氏停灵归来,陈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本已是万念俱灰,意志消沉,一心求死,自那夜咳出一口心头血后,便是药石无用。

而此时,陈氏丧事已草草了毕。陈老夫人答应汪氏之诺也得以兑现,传嗣有功,不日便将她的位份升至填房,其与陈诀之子也名正言顺成了陈府嫡长子。府中好生一番庆典与各人心中的志满意得自不必说。

自此,阖府上下,提起大夫人,只知汪氏,再无陈氏。

第二十四章

小厮是眼睁睁看着陈谆如何一步步病入膏肓的,本是体虚质弱的少年,不过几日光景,已是瘦得脱了相,形容槁木。他看着实在不忍,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劝不了,油米不进,他守着熬的一碗又一碗的药,却一滴也未入过陈谆的口。他看着愈发不好的二少爷,背地里也急得抹过泪,却拉不住主子一心赴死的脚步。

这日,卧病许久的陈谆晨起精神意外地好。他独自起身下了榻,穿着那件陈氏亲手缝的冬衣,以往只珍重地挂在衣橱里,舍不得上身的。推开窗,严冬冰雪已经于不知不觉间消融,春寒依旧料峭,万物到底有了复苏勃发的生机,偶然可间或闻几声早春雀啼。

小厮照例是老时辰来送一碗注定不会被喝下去的苦药,迈进了里间看到陈谆坐着,倒是愣了一下,恐他吹了冷风,放下药碗就前去关窗。

身后蓦然一道声音传来:“你服侍我多久了?”

陈谆自病重后便不曾主动开口说过话,这会说话嗓子也是哑着的,面上却是挂着浅淡温和的笑,让小厮有些摸不着头脑。

“仆只记得是老夫人指来二少爷院子里伺候,便一晃到了如今,那时候二少爷还小。年数长了,记不太清了,不过,算着也有十多年了。”

小厮回忆起往事,又笑着添了句,

“二少爷小时有些顽皮,初次见到您,满身都是打架的伤。不过自那之后,性子却静了,也不再出院子了。”小厮说着说着声音便微弱了下去,他想起后来二少爷被诊出了心疾,他大概是因为身体,才如此消沉,被迫收敛了年少本性吧。

“是啊……十多年了。”陈谆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跟着轻声重复了一句,兀自陷入了回忆中。

……

“这不是陈府那个不得宠的二少爷吗?”

“哈哈,就他也配叫二少爷?”

“哟,才哭过呢?给谁上坟去了?”

在巷子死角间被围起来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模样,面对眼前的挑衅和侮辱,闭唇怒视,神色间一派隐忍倔强,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也没有丝毫胆怯。其他几个男孩被他这般倔劲挑起了气性,蜂拥而上去揍他。

“给他点教训,上!”

很快,男孩身上的素白衣袍被撕破,翻倒在地,闪避间身上脸上满是脏污,额角和嘴角很快破皮见血,他紧咬牙关将痛吃进肚子里,闷着不肯发出一声呼救和哀叫。他的眼前开始模糊,目光涣散间,身上的拳打脚踢终于停止了,咒骂声也远了,那群混子好像见到了什么,四散着逃逸了。

他侧在地上,僵护着头的双臂也慢慢松弛。额角上的鲜血顺着额骨流下来,糊住了他的视线,他不自觉闭上双眼喘息。

“你没事吧?”陡然入耳的是一道清甜娇柔的女孩的声音。

他睁开眼,却隔着血色只能模糊地描摹出她的影子。

“他们也欺人太甚了,你住哪呀?我送你回家。”女孩说话间,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布满尘土的地上扶起,他借着她的力,慢慢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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