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车后,史清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她不哭也不抽噎了,但脸还是肿得老高。倪晨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她手臂上都有清晰的瘀青。
“不要去医院。”似是猜中倪晨随想,在车子发动时,史清哽咽着说了这句话。
倪晨原本确有此意,但眼下史清坚持,她也无话可说,只好就此作罢。
倪晨把车开到史清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车子就停在楼下,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动。
史清坐在副驾驶座,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也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什么。倪晨也感觉自己身上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脑袋也快要炸了。
“我不懂,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不知过了多久,史清才恹恹道。声音听上去不再哽咽,可表情却面如死灰。
“你的律师呢?为什么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出现?”倪晨刚才就觉得奇怪,连陈东林那边都是由律师去解决的,怎么到了史清这儿她请的那位律师就消失了?
她记得史清请的同样是业内顶尖的律师,并不比陈东林的那位律师差。
“我没有通知他。”史清却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几个字。
“为什么?”倪晨气不打一处来。
史清却无奈一笑,扶着额头,道:“不是有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吗?”
“你和他之间闹到这个地步,早已人尽皆知了!哪里还有家?更算不上是家丑。”
“你不懂,我还有父母,我可以不要脸面,但是我的父母不行。他们活了一辈子,到这个年纪已经丢不起人了。”史清可以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可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既让父母担忧又让他们失了面子,何苦呢?
倪晨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一句话。
每次碰到这种事情,史清总有自己的理由,而她永远都说不过史清,大约是她天生感情凉薄的原因,所以才无法感同身受。
事后,史清的律师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她那天被打的消息,主动找上了她。
咖啡厅内,史清和谢尔东面对面坐着。
她脸色惨白,尽管化了妆来掩饰,但那半张脸仍是肿着的,双眼也肿得像是核桃,显然是哭了一夜。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谢尔东沉着一张脸,声音冷得令史清有些陌生。
史清没看他,眼睛盯着桌面:“太晚了,不方便。”
“史小姐,我是你的律师,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权益。现在你最该信任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昨晚你第一时间该联系的人也是我。我记得我叮嘱过你,现在这场离婚官司虽然你占据主动权,但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你和他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改变最后的结果,这样你还会认为联系我不方便吗?”谢尔东有些头疼,他的这位当事人,明明有坚决与丈夫结束婚姻的勇气,却没有勇气面对亲情的质疑和舆论的压力。
陈东林是名人,至少在商界算是年轻有为。早在当初两人婚姻破裂时,就有小报记者对他们俩的感情胡编乱造一通。明明是陈东林有错在先,却把史清写成一个浪荡的女人。
那次的传播途径非常广,连史清的父母都看到了。史清的父母都是读书人,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丑闻?就因为这件事史清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以至于现在对离婚打官司这件事也变得小心翼翼。
“你父母又给你施压了?”谢尔东见她沉默,忽然想起她家里那两位严肃古板的老人。
史父是当地有名的书法家,史母则是位中学教师,书香门第,难免对这种事情有些膈应,但是他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宁愿让女儿受委屈,也不希望女儿的名声因为离婚受到影响。
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如此刻板的父母。谢尔东自认为见识过不少人,可对史清的父母仍是“刮目相看”。
大概史清从小就是乖乖女,顺着父母为她安排好的路走了二十多年,突然之间才发现,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并非自己想要。
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谢尔东眼前又浮现出了史清最初来律所时的模样。明明是已经有过婚姻的女人,可眉宇之间、举手投足之间仍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谢尔东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柜台边要了些冰块,回来时将冰块包进方巾里递给史清,道:“敷一敷,你脸肿成这个样子明晚要怎么上台?”
史清仍旧在发呆,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半个月后就要开庭了,你这个状态可不行。昨晚的伤去医院做鉴定了吗?算了,我问这个干什么,想来你也不可能去医院,否则这半张脸不会到现在还样。”谢尔东说着,语气不由得开始恶劣起来。
“给你添麻烦了。”史清回过神,弱弱地回了一句。
“史清,你可不可以不要摆出这副受气包的样子?现在受了委屈的人是你,不是你的丈夫陈东林,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出轨的人是你。”
史清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后,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瞥见谢尔东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复杂。史清想,谢尔东大概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忍气吞声吧?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并不能全凭自己的意愿去行动。
周宴北瞧着史清的身影走远了才走过去,他拿手在谢尔东面前晃了晃,道:“人都走远了还不放心?你对你的每个当事人都这么关心?”
谢尔东收回思绪,敛了敛眉,一本正经道:“当然,我是位负责人的律师。”
“只怕是你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吧?”周宴北在史清方才的位置坐下,笑着揶揄道。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谢尔东的反应居然出乎意料。
“你可别胡说八道,坏了人家的名声。”
周宴北莞尔,表情越来越怪异。这可不像是谢尔东会说出来的话,他认识的谢尔东对这些所谓的世俗名声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不过,我看她整个人的情绪非常失落,而且脸上还有伤,是被人打了吗?”
“家暴。”谢尔东简单两个字概括道。
“她打的什么官司?”周宴北又问。
“离婚官司。”
“……”周宴北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望向别处,噤了声。
良久,谢尔东才回过神来,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
“哪件事?”周宴北装傻。
“你就别装了,以你这雷厉风行的性格,我不相信你没去找过那个叫沈昕的女人,我给你的那份简历上可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工作单位。”谢尔东立刻戳穿了他。
周宴北的装傻行为压根儿逃不过谢尔东的眼睛,如果不立刻行动他就不叫周宴北了。为此,谢尔东甚至愿意赌上自己作为律师的全部名誉。
“我本来准备今天去拜访沈叔叔。”周宴北收敛了笑容,却答非所问。
他口中的沈叔叔,自然就是沈昕的父亲沈冲。少时他曾在沈家住过几年,沈叔叔待他如亲人。多年未见,既然知道沈家夫妇回国了,不管是不是为了沈昕的事情,他都该主动拜访。
“本来?那现在呢?”谢尔东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说起来,周宴北与沈家人也多年未见,再重逢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何况当初沈昕喜欢周宴北,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担心就这么过去会显得太草率,万一人家不方便呢?”周宴北没有把话讲明,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倪晨有顾虑。
谢尔东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比起他,周宴北的确思虑得更周到一些。
他想了想,说:“要不要我去替你约下沈叔叔?我之前因为相亲的事情去过一次,再去应该也方便些。再者沈阿姨似乎挺喜欢我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周宴北听完,立刻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谢尔东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打量着周宴北,半晌才问道:“我跟沈昕相亲,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话说完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跟自己相亲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沈昕。
“你希望我说什么?”周宴北问。
“呵,男人啊,还真是绝情。”谢尔东冷嗤一声,一口气喝完杯里的水。
手表上的时针划过六点,正是下班时间。谢尔东准时准点地堵在了倪晨公司楼下,等了半天才等到目标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