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失笑：“我同灵笈在一起相处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这玄空镜有这样大的法力。女娲开启了玄空镜符印之后，竟然从中召唤出一个和你我一模一样的镜妖，无论是五官、穿着还是武器，甚至连肩上跟着的狸奴都一模一样。”
流光攥紧了手指，感到金簪锐利的一端几乎戳破了自己的掌心，可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是她……杀了通天藤……和赤鱬？”她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
另一个“流光”眼眸中亦有悲色，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她为了让我彻底投向神族，令镜妖杀了他们。”
血光漫天。她甚至还记得自己用这一条在神殿上质疑女娲时她的表情。女娲说：“这就是天道。”
从她在山林之中初俱形体之时命运就早已注定，妖族终究要输给神族，而神族也必将湮灭于她的手中，而最终兴起的，是女娲一时兴起在神泉边用灵土捏造的“人”。女娲向前看破了一万年，早已对所有结局谙熟于心，所以才会那样行事。和女娲比起来，她更像个懵懂的孩子，以至于连愤怒都是那样的无力。
流光的喉咙动了一下，才哑声道：“可是通天藤分明说是我亲手杀了他……”
黑暗中，那个坐着的身影一愣，她不敢置信地朝流光抬起了头：“你……你说什么？通天藤……还活在这世上？”
流光见她神情充满了震惊，颔首道：“他说他在地底游荡了多年才醒来……”
另一个“流光”第一次露出了失神的表情，喃喃道：“怎么会……难道是……”
“是谁杀了他呢？我们又为什么会从一个身体里分离出来，除了你我之外，另一个魂体又去了哪呢？”流光问道。
对面那个身影回过神，轻轻笑了笑：“你忘了吗？赤鱬一战狸奴身死，我带着狸奴的尸体去找女娲，可是她却利用我当时对妖族的恨意，加上薰华草空人心魂的作用，生生让那缕恶魂占据了整个身体，从此我们便都成了她手里的一柄刀，也是攻克妖族的法器。”
流光颓然坐在了地上，浑身失去了力气。无边的黑暗包围住了她，让她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所以，你杀我，其实是杀了那缕魂？这么说来，那缕魂数千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你为何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是同我一样……在那具身体里？”
另一个“流光”站了起来，原来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缚着，那铁链像是表面烧红的石块一样一圈一圈地缠在她身上，让她连动一下都会感到噬骨之痛。
可是她毫不在意地轻笑：“薰华草会导致灵魂不稳，我便从那具身体中逃脱出来了啊，至于杀了那个所谓的‘流光’……我可从来没觉得我同她是一个人，她不过是我的恶念罢了。但是我也犯下了和她差不多的罪恶，所以我才将自己囚禁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终于将那金花交给了你。”
“流光。”她念着这个名字，有些调侃，也有些希冀，“记住，你不是我，你也不是别的谁，你只是你自己。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法器、神力……全都消散了。可是你还好好的。找到三朵金花，你知道该做什么，当初我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只望你别再重蹈覆辙。”
归鹤老人（结局）
海底忽然传来震动，鲛人的亡灵们四下窜逃。卡在古城遗迹边界的小岛摇摇欲坠，不时有倒掉的石头砸了下来。
通天藤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咬牙道：“流光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顾申抓住差点从他身上滑落的应龙，“大概在一个你也无法知道的地方。”
“好……好！”通天藤仰天大笑，随后死死盯紧了顾申，“你以为我真拿这个结界没办法吗？在珠峰跟你们同行的日子，我发现她好像同你十分亲密啊，不知道如果我先杀了你，她会不会因此而出来呢？”
顾申沉声道：“通天藤，你难道真的只为报复流光才这么做吗？我亲眼看到你放出白翅蛩蠊吃了那个登山队所有人，还看到你出手杀了和斌……你已经入魔了。”
通天藤原本碧绿的瞳孔泛起了血色，他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像是把顾申已经当作了他刀尖上把玩的玩意，说什么他都听不进了。
他催动座下的黑龙，令它强攻结界，一时间地动山摇，无数落石从顾申的头顶滚滚而下，他带着应龙和未生到处躲避，才没有立刻被掩埋在石堆之下。
黑龙再次袭来，鲛人的亡灵已无力维持这个结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结界上面破了一个洞，瞬间海水就涌了进来。顾申尚未做好准备就被涌入的海水冲到了石壁上，应龙焦急地“嗷”了一声，扑过来为他挡水。
可是应龙还太小，相比黑龙它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宠物，连吐出的龙炎都像是过年燃放的烟花那样小打小闹，毫无威慑力。
结界支离破碎，眼看着黑龙就要逼近，应龙低头啄破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水玉，刹那间冥火将它整个包在了里面。应龙在这海水也浇不灭的冥火中恣意地舒展着身体，海水逐渐在它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漩涡，将它同顾申重重地包围了起来。
顾申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一柄长剑，被人握在手中。当那人挥起剑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身前的妖怪们头颅齐飞，鲜血四溅。他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要努力看清握住自己的到底是谁，却只看到了一双素白的手。那双手抹掉了他身上的血迹，然后他在剑身的反光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流光的脸。可是却又与他认识的流光分毫不像，她的一颦一蹙之中都带着无尽的杀意，眼眸里没有丝毫的犹疑。
顾申想叫她的名字，可是却怎么也唤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杀了一个又一个向她扑过来的妖怪，最后剑身染满了鲜血。顾申想要挣脱，可是他好像被禁锢在这炳金剑中一样，整个人都被这柄剑带动，不断地重复着斩杀的动作。他终于使劲扭动了一下，这下好像有些奏效，金剑带着剑柄上的三朵金花一并从流光的手上滑落，顾申感到身体无尽地向下落去。
再次有意识时，他已经不在那柄剑中。
他坠落到一个极黑的地方，那里汇聚这无数的怨鬼，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可怖的嘶吼声。顾申掉在一个深潭旁边。这个谭像一面镜子，他清晰地从里面看到了流光挥剑对战妖王的样子，她手里仍旧拿着那柄金剑，可是剑柄上却没了那三多金花。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看到流光杀尽诸妖，自己却撑着剑跪在了尸堆中间，她抬头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另一个流光从她的背后分/身而出。那个流光望着已然倒在地上的流光，捡起了她手中的剑，然后一剑刺穿了她的神魂。
杀了自己的流光将尸体扔进了长白山的地底，然后提着剑去找女娲。
无尽的血色沾染了潭水，画面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顾申心头一颤，抬起了头。
一个老头坐在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安然地看着他。
“你可都想起来了罢。”老头子叹息道。
顾申慢慢从潭水边站了起来，抬腿走到那个老头子身边，然后盘腿坐下：“可惜，我没带酒。”
他已然全部记起。自己是如何从金簪中脱身离去，又是如何坠落到这极渊之地，接着在这里守了许多年，最终也没等来他要等的那个人。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极渊的主人，也就是面前的这个老头子——归鹤老人。
归鹤老人侧眼打量他：“当年你初初有了灵识就在她的操控下杀了诸多无辜的妖怪，闹得我这极渊里日日是妖鬼的哀哭之声，后来落到这里也是你命中该有此一劫。我骗你说轮回建立之后让你去修功德或许可以换得她下世圆满，没想到你真的去了，还修得了一个百世金身……也算是还了那些孽债吧。”
顾申敛眉不语，数世记忆在他脑海中如走马观花一样闪过，每一世他都在积德行善，自己却不得善终。
“还好让我遇上了她……我得多谢你。”顾申道。
归鹤老人笑弯了眼，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这般能奈，许是天道终于看开，愿意放她一缕神魂游走世间，同样也愿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