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阿哥都没有种痘,为防痘毒扩散,寒苓是不允许皇子公主、各院妃嫔前来探视的,便是太医之流,出入上下天光都要随换衣服,永玺姊妹枉自心急,并没有获得看望妹妹的许可。
“皇上——”刘嬷嬷十分尴尬,皇后明摆着是对圣母皇太后摆上脸色了,她是代表皇太后过来的,竟然被打上“不相干”的标记,到了此刻委实觉得进退两难,“皇太后很是惦念七公主,请皇后娘娘宽心,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列祖列宗一定会庇佑小公主平安无恙、度此劫难——”
“托你的吉言,等小七好了,让她去给圣母皇太后磕头。”说是这样说,寒苓并没有回应崇庆太后的意思,待等侧殿收拾妥当,立时向弘历说道,“小七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有了消息,自然传出来教你们知道。”
“也好,嬷嬷先回去,这里有朕和皇后守着就行了。”做了二十年夫妻,弘历哪能瞧不出寒苓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圣母皇太后突然生出并立贵妃的心思,皇后为了示好,打发儿子女儿去承恩公府贺寿,小格格活蹦乱跳出去,回来时便没了精神(其实是因为不能逛街觉得失望),晚上又出了这样大的症候——她要不迁怒在皇太后和钮祜禄氏府上,那就不是嫉恶如仇的辉发那拉寒苓了。
刘嬷嬷无法,只得跪安行礼退出了侧殿。
寒苓的焦虑之心无以复加,在她心中,确实把这笔账记在了崇庆太后身上,便是弘历不能知趣,当此情景,大约只有与他月缺难圆的结果了。
那拉皇后羽翼丰满,刘嬷嬷也不敢多嘴挑唆、横生事端,折返澹泊宁静向主子回道:“七公主危在旦夕,万岁爷病急乱投医,如今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是弘历病急乱投医还是皇后偏执做主?”崇庆太后站起身来,“摆驾!”
刘嬷嬷慌忙劝阻:“主子,七公主昨儿个去给咱们公爷拜了寿,万一熬不过这一关,万岁爷一旦迁怒承恩公府,您可是要左右为难、无以自处的!”
崇庆太后默然不语,因向刘嬷嬷吩咐道:“咱们去佛堂,我要给七丫头再念几卷经书。”
太医们的土法子颇生奇效,当天下午,和明公主果然顺利出痘,寒苓一口气松下来,跪在殿外就将满天神佛拜了一个遍,在场的宫人无一不觉动容:七格格刚过满月就被送到婉妃宫中抚养,皇后也鲜少过问小女儿的起居事宜,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骨肉之情决难轻忽,连圣母皇太后都被一向谦逊隐忍的皇后娘娘迁怒,龙有逆鳞、凤有虚颈,古人之言诚不欺众,与如今这位主子娘娘相比,孝靖皇后委实是过于和善了。
佛堂跪经的婉妃第一时间甩开身后的宫人向上下天光冲去,看着养女的模样又哭又笑:“主子娘娘,菩萨听到了我的请求,咱们格格没事儿——咱们格格没事儿——”
寒苓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小七有你疼她便能平安顺遂,不是我去多事,哪里会让她吃这样多的苦头?”
婉妃擦着眼角宽慰上峰:“主子娘娘不要自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格格经了这次灾厄,以后自然顺遂一生再无坎坷!”
十二日毒尽痂凝,上下天光皆是欢颂之声,寒苓一口气赏了婉妃宫人半年宫份,又命永玺、永珏分往谭拓寺、喇嘛庙还愿,一通折腾下来,终于度过了极为难熬的季夏六月。
然后,偏执的辉发那拉寒苓又回来了。
七公主大安,几处王府并承恩公家自然要递牌子进园请安,寒苓伸手罩在托盘上,只把钮祜禄府的牌子翻了过去,冷声向张雷说道:“其他的都准了!”
愉妃不免规劝皇后:“主子娘娘,钮祜禄氏毕竟是万岁爷的外家,您不给承恩公府体面,万岁爷的脸上许不好看。”
寒苓不以为意:“小七是好了,永璂还小,万一再有脏东西裹挟进来,本宫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愉妃苦劝:“承恩公年届九旬,若为此事畏罪惊惧,结下嫌隙再无了期,请主子娘娘以大局为重,看在七公主的份上,宽恕了钮祜禄氏的罪名吧!”
寒苓到底还是松了口:“罢了,本宫算是给你的体面,愿意来就来,本宫也想听听,他们能有什么好听的话搪塞皇上。”
这样的事并不能惊动凌柱,进园请安的是他的长媳、散秩大臣伊通阿之妻他他拉氏。
要是换个场合,寒苓得管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叫一声舅妈,哪怕撞着君臣有别,只凭“皇太后娘家人”这一层光环,皇贵妃也好、皇后也罢,都得添上三分客气以礼相敬,今时不同往日,皇后憋着一肚子邪火要发作,他他拉氏也不敢仗着太后小姑托大失礼,穿着诰命夫人的冠服,全套行完六拜之礼,起身后捧着一纸封本举过头顶躬身说道:“适闻内廷喜讯,奴才谨备微薄孝敬,进上主子娘娘,聊表忠心,恭贺格格玉体康健,永免痘毒之扰。”
“夫人有心了!”寒苓使个眼色,成霜近前把礼单接到手中,他他拉氏这才垂首直腰,站到了郎佳氏的身后。
无需刻意冷视,只要皇后对钮祜禄氏的态度仅限于以礼相待,这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郎佳氏不免觉得忐忑:那可是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人啊!
在座的简亲王福晋正想暖一暖场,成艺走进殿内低声向寒苓回道:“主子,魏贵人在长春园与几位小主儿吵起来了。”
永玺受封不久,怡亲王府将先帝御赐、毗邻圆明园的交辉园转赠宗亲王,弘历钦书园名,定为“绮春园”,一体纳归圆明园大臣管理,即为东宫起居之所;又有乾隆十年起,内务府在圆明园东侧的怡园(康熙朝大学士明珠的私家园林)故址起建长春园,于去年完工交付,目前安置的主要对象便是皇帝巡幸江南时“顺便”带回京城的水乡美人!
按照弘历自己的说法,长春园是给自己兴建的一座颐养天年的宴居所在,寒苓当时还觉得他是因为孝靖皇后薨逝忌讳生死有所后怕,如今再想,当初宽慰他的行为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广告第二波:《等待阳光》
☆、109
圣驾回銮时带了四位美人进京,弘历附庸风雅,比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典故,分别赐了“浣鱼、君雁、红月、环羞”的名讳,又因长居长春园,园中下人便以“长春宫娘娘”统称,实质并不曾经过正式册封,皇后也不待见,到了如今还窝在长春园中等候着那位薄情天子的临幸。
长春园是新园子,后宫妃嫔自然有猎奇之心,今日魏贵人到福海采摘供奉孝靖皇后的莲蓬,蓬岛瑶台歇一歇脚,禁不住随侍宫女贪玩教唆,乘着坐船便绕进了长春园的地头。
一行人到了海岳开襟,宫女瞧见有两个人临湖浣纱,因向岸上呼道:“那边洗衣的,我们贵人口渴,你们去拿一壶茶出来。”
这一声却是捅了马蜂窝:浣纱之人并非旁个,正是号称四美之首的“浣鱼娘娘”,听得这话眉头一皱,立有贴身丫鬟掐腰回骂:“不长眼的狗奴才,你不识得我们娘娘是哪个?也敢把娘娘当作下人使唤?”
如此开了一个头,现场画面理所应当的火爆升级,有名分的姨娘与没名分的外室掐架,长春园的管事摆不平冲突,官司矛盾顺理成章上移到了正宫娘娘的驾前。
“这样的事儿也值当回给本宫知道?”寒苓蛾眉倒竖,“告诉魏贵人,先打她十个嘴巴,再叫慎刑司派人去,当着长春园的奴才赏她二十板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到园子里头耀武扬威,长此以往可还了得?”
成艺不敢多嘴,退出正殿径去传旨不在话下。
郎佳氏不免觉得忐忑:“主子娘娘,这样处分万岁爷宠幸过的人,似乎过于严苛了一些——”
“不说贵妃,万岁爷给她一个嫔封,该受责罚的就是魏贵人了!”寒苓冷声说道,“仗着一份体面无礼犯上,不能明正典刑晓以利害,天底下的乱臣贼子还能数的过来吗?”
侧室分四等,一是贵妾,反映到后宫就是得着“证书”(至少是金册)的主位;二是姨娘,对应后宫大概齐就是贵人的级别;然后是通房,与常在答应相对而论;地位最低的是外室,她们没过明路,与家里的丫鬟(宫内的官女子)都没有可比之处,被男人精虫上脑时的甜言蜜语哄骗一回,自以为比“受着家规约束、饱受公婆欺压的黄脸婆”更得丈夫心意,反倒瞧不上人家过了明路的正经侧室,板子不落你身上落谁身上?五帝定伦几千年,总不能在你这儿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