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但是详细的事情之后再向你解释。”江华的面色不知为何有些泛白,似乎医疗舱的环境中存在令她感到不适的事物。她微蹙着眉,朝松阳伸手。
“我这次是来带你离开的。”
四面八方嘈杂的打斗声和叫喊声都被隔在医疗舱重重舱门之外,整艘舰船从刚开始的频繁摇晃中逐渐恢复平稳,看来场上局势已经倒向了第七师团这边,即便拖延时间也无补于事,她紫发的学生远在地球,就算收到消息也没办法于眨眼之间现身。
松阳很快做出决定。
“我跟你走。请让第七师团的兔子们停手,不要伤及这艘船上的人。”
“放心。”
江华朝神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给楼上砸得热火朝天的某只夜兔小鬼报信。
听说他们要去接一位与虚等同于半身的存在,那小鬼比谁都积极,一上鬼兵队的船就笑眯眯地叫嚷着要找人比试,被江华揍了一头包才偃旗息鼓,这会儿大概还在楼上没精打采地窜来窜去制造混乱,给她们这边争取找人的时间。
“第七师团没有和鬼兵队结仇的打算。”
“好。”
松阳悄悄捏了捏胧垂在身侧的手,又说。
“我身边这位也会和我一起。”
她虽然对于胧并没有阻拦自己而感到意外,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胧一个人抛在船上去面对赶回来后发现她偷跑的晋助。
理智上知道这群学生们是为了保护她才什么都不告诉她,也严密地防范着不让她接触到外界的消息,可真的维护到这个程度,松阳再迟钝也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正处于风起云涌的变故中。
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让她避开这份宿命吗?可作为老师,放任弟子们去替她背负起原本属于她的战斗,也未免太不像样。
再相信我一次吧,我的弟子们。她想。
之后也一定会任性地回到你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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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确是在微笑着的,尽管眼神里阴云密布,杀意透着屏幕扑面而来。
“我竟不知道,闻名遐迩的宇宙猎人星海坊主成了宇宙海盗的走狗?”
神晃打心眼里不想跟这位难缠的鬼兵队总督打交道。对方的修罗之名他也颇有耳闻,若不是那艘舰船距离地球所在的位置太过于遥远,第七师团的船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但即便如此,这个男人领着从地球返程的舰船也撵得他们只得不休不眠的赶路,幸好他家的小鬼师团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了飞船隐形的技术,还能有恃无恐地在鬼兵队的舰船前面晃荡,甚至接通了讯号也不担心会被发现具体位置。
若不是顾忌着这边船上的某个人,对面填装的炮弹恐怕早就无差别袭击一通打到第七师团的船身上,而不是像眼下这样还算平和地发来通讯信号,阴恻恻地用言语进行嘲讽——
神晃脑门上蹭地暴起青筋。
“小鬼,讲话要有礼貌。”
这年头的小鬼没一个懂得尊重长辈,不管是自家的小鬼还是地球上那个满头毛卷得跟x毛似的武士小鬼,讲起话来都得气得人心肌梗塞。
“你家老师是自愿过来的。”
虚有一个半身,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从道义上来说,他没有对上虚的立场,亦没有掺和进联合军与地球争端的必要,若不是对方把络阳也拉进战场中心,他也犯不着趟这摊浑水。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虚这位半身能稍微阻止她拖着全宇宙一起爆炸的作死行为,不致于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自愿?”
屏幕对面的紫发男人神情居然还算平静,如果无视掉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扭曲声线。
“我可不记得同意过你们第七师团带她走。”
“多少给我尊重下她人意愿啊臭小鬼。”
宇宙现在被虚搅和得乱成一锅粥,那位半身明确表达了不愿置身事外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医疗室里摘除心脏上的阿鲁塔纳碎片。这些年神晃为了让江华彻底摆脱龙脉影响,始终在各个异星游走,对阿鲁塔纳的了解足以解决那位半身所遭遇的困境。
“少插手不属于你的领域。”
传说中的鬼兵队总督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只不过在虚那个女人面前还不够看,一意孤行下去也未见得有好结果。
“人家姐妹俩的事,你这小鬼作为学生是不是手伸的太长了点?”
地球上的师徒是这么相处的吗?用异星阿鲁塔纳把自己的老师弄得弱弱的不说,还把人禁锢在医疗舱里不放人出门,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大写的变态。
“……贵团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
“是又怎么样,小鬼就给我一边待着去。”
对面鬼兵队总督神情阴郁的脸消失在通讯屏幕上。
距离返回地球还有几日航程。隐形状态下的舰船也没法飞的太快,鬼兵队的舰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至跟到联合军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外才不得已停下来,第七师团的船趁机插进空隙往地球继续逼近。
松阳心脏上的碎片被手术去除后,躯体也再度回归与暴走中的龙脉的连接,流淌与血管中始终晃荡着不曾平息,随着与地球距离缩短,舰船越来越靠近外围大气层,她身体内部血液越发翻涌着带来剧烈的冲击,手脚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
胧及时扶着她才没让她摔倒。她往半开的舷窗外看,此刻的地球内部持续迸发出强烈刺眼的光芒,年轻的小师团长神威因此笑眼弯弯地感叹道。
“地球现在看起来好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白煮蛋呢~不知道一炮过去会不会把附近的联合军都炸成烟花呢?”
他惯常像这样笑眯眯地讲些吓人的话,松阳刚从医疗舱出来时,胧还在里面做检查,这只好动的夜兔小子抓到她独自一人的机会,就眉开眼笑地往她脸上一拳砸过来。
“等了好久啦,终于可以跟变强的师父妹妹打架了呢~”
“你是虚的……”松阳愣了愣。
但这不影响她条件反射地抓住夜兔小子挥过来的手臂将人摔了出去,砸在走廊的隔断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虚是你的师父?”
松阳难以想象她那个脾气糟糕的半身也会收徒弟,印象里虚一贯对她捡孩子的行为嗤之以鼻,百般冷嘲热讽,更无法理解教导学生的乐趣,居然也会有成为某个小鬼师父一天。
红毛的夜兔小子从地上翻身坐起来,他额头上顶着被撞出来的伤口,血糊糊的一团往下巴流,模样惨兮兮的看得松阳有点歉疚,她正想伸手去扶,对方借势一跃,抬起手又想要攻击她的后脑勺。
他出招带着杀意,并没有玩闹的轻松感,松阳一边忙着劝阻闻声赶过来打算拔刀的胧,一边又得应付夜兔小子不管不顾地攻击,一个不留神就把人揍晕了,无奈之下她只能提着人去找江华。
“你家的孩子……相当活泼呢。”
第七师团的小师团长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难搞的熊孩子,尽管醒过来后又被江华武力镇压了一遍,也还是乐此不疲地想找人打架,一听说胧是松阳的弟子又缠上了胧。
“不知道师父和师父妹妹谁更强呢?”
他话是对着松阳问,弯弯的笑眼却对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胧,挑衅的意图分明。
“弟子之间是不是该先比试一下比较好呢?”
“不许欺负我家弟子。”
松阳也笑吟吟地晃拳头,提醒他。“单纯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我也是擅长的喔。”
神乐在一边跟着起哄。“哇呜!揍屁股!混蛋哥哥被揍屁股阿鲁!”
“越是弱小的妹妹越是废话超级多呢~”
“你这个混蛋哥哥是想打架吗阿鲁!”
神家兄妹俩爱斗嘴,感情却很好,松阳有时候看着这两个孩子你追我赶打闹的场景,忍不住就会想起些过去的事。
——只剩下痛苦了吗?
她想着那时站在她身后的虚,想着虚在她身体里所注视着的她所有珍视的人,和那些足以令怪物也被温暖着的回忆。
体验过人类所带来的幸福,又因自己的动摇而失望,怨恨着导致绝望再次降临的这个世界。
一定是有所眷恋和期待的吧。
如果曾经有谁向她伸出手,只要一次就好,只要有那么一次,也不会糟糕到被迫徘徊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漫长的千年里始终求不到一个被救赎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