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老师捡人的范围已经从小孩子进化道成年男人了吗。
毕竟是陌生的脸,虽说这人有七八分像某个碍眼的金发师弟,可怎么都想不通老师把病殃殃的陌生男人带回来的理由。
总不会是……
灰眸微冷了几分。
胧合上拉门退出客房,在厨房找到了正在试图煮退烧汤药的松阳,沉声问道。
“老师认识那个男人吗?”
“不认识呀,只是回来的路上正好在附近撞见了——啊!菜和伞都还在院子门口呢!”
松阳惊呼出声,端在手里的瓷碗止不住摇晃,看得胧提心吊胆,干脆伸手抢过来,隐隐有些后悔轻易同意了让松阳帮他分担家务的事。
老师总是冒冒失失的,现在又失去了自愈能力,实在没法叫人安心。
话虽如此,他也清楚自己对老师的撒娇毫无抵抗力,一见老师露出那种可爱的表情他就结结巴巴到讲不出话,这大概是他无法改变的弱点。
退烧药放在灶台上温火煮到翻腾起气泡,胧正思考着如何给昏睡的陌生男人灌药,松阳全身湿淋淋的提着菜篮子跑进来,冷得缩了缩脖子,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咦……我居然会……”
这就是人类生病的感觉吗?
松阳有些惊奇的感受自己额头上微微发热的触感,见此情形的胧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急火燎地把松阳打横抱起来,往浴室里一放,催促她赶紧洗澡换衣服。
“老师若是再这样不爱惜身体,我也是会生气的。”
自家乖顺的大弟子难得对她露出严肃的表情,松阳自知理亏,乖乖点头表示会注意。
她刚把湿透的外层羽织脱掉,她家大弟子猛地后退一步,放下替她准备的干净衣物飞快转过身冲出门外,咚地关上浴室的木门。
松阳听着动静发了会儿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些从未留意的事情。
捡到弟子们的时候他们都是孩子,多年过去他们已经长大到成年男人的年纪,再习惯于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相处,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适?
想起那天晚上金时与她谈过的话,松阳窝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叹气。
金时……留下那个奇怪的问题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道馆见她。
尽管他问完以后就又变回那副笑哈哈的爽朗样子,言不由衷地解释说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随后也不等她开口,就头也不回地遁入夜色中消失。
到今日为止,已经整整一周没同金时见过面。
找个时间去看看他?还是……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到水逐渐降温,松阳才回过神,匆忙忙地起身换好衣服。
她走出浴室,正碰见虚面无表情地合上客房的拉门,转过头来看她的表情极为古怪。
“里面的武士先生醒了吗?”
虚给了她一个“你又在玩什么白痴游戏吗”的眼神就扬长而去,今天看来也不打算开口说话。
松阳心知虚不会回答她,自己上前几步推开客房拉门去看。
陌生的武士先生还昏迷不醒的平躺着,被褥盖到他胸口,他湿透的衣物被换下来放在一边。客房中间的暖炉冒着暖乎乎的热气,在落雨的夏季低气压中,让屋子里的气息闷闷的透不过气。
松阳把面对院子的窗户稍微拉开一条缝隙,玻璃滑动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响似乎惊扰到躺在床上的男人,她一回头,就和那双陡然睁开的苍红瞳眸对上眼。
“武士先生?好些了吗?”
陌生武士看上去还有些不甚清醒。
松阳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把盖在他额头上毛巾取下,用手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那份病态的滚烫退去之后松了口气。
男人的视线在刚同她撞上时爆发出异常强烈的光彩,然而或许是听出她言语里的疏离,这光彩便倏地消散,眼里只剩一片空茫茫的死寂,却还倔强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松阳被他看得有些不明就里,困惑地眨眨眼睛,轻声问道。
“武士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会对我露出宛如被人抛弃的绝望眼神呢?
对方紧抿着唇没有回话的意图,面上神情有几分狼狈不堪。他只小幅度动了动肩膀,掩藏于被褥下的手臂挣扎着似是要起身,又像是处于脱力状态而很难发挥出支撑他身体的力气,颓然垂下肩膀。
那双紧盯着她的红眸也随着他扭头的动作移向窗外,面向她的侧面透着说不出的落寂。
松阳也猜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权当他由于身处陌生环境而有所顾忌,温声向他解释。
“武士先生在我家门口病倒了,所以姑且把你带回来啦,我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啊,应该先自我介绍来着,我叫吉田松阳,这里是我家的道馆喔。”
她等了一会儿,并未得到回应,也不意外,想着让对方先安心休息,打算再去换条热毛巾,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男人低哑得近乎撕裂的嗓音。
“为什么……”
松阳怔了怔,转过身。
银发的陌生武士凝视着她的神色既复杂又过分沉重。
声音干巴巴的发涩。
“……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把我这种陌生人带回来……”
松阳抵着下唇作答。
“唔,自家门口躺着病重的武士先生,当然会伸出援手吧。”
男人看上去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皱着眉头,唇角绷成直线。
他的嗓子想必是被高烧折磨得难以发声,喉咙像勒紧看不见的弦,艰难地从缝里挤出清晰的字句。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没戒心吗。”
猜想对方是在别扭地表达关心,松阳朝他弯了弯唇,试图宽慰他话语里未能隐藏的焦虑。
“武士先生可不要小看我呀,危险的家伙可不敢靠近这里——”
“所以说……直接送去医院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理会我……”
不知对方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松阳见他说两句就开始咳嗽,赶忙去打了杯水,把他搀扶着坐起来喂他喝水,又轻轻拍他后背让他顺气。
——明明是未曾相遇过的陌生人,为何这份绝望让她心里也沉甸甸的呢?
银发男人默不作声地喝完一杯水,放下玻璃杯,维持着低垂着头的姿态,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
“不认识的话……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听上去已然忍受着不能言喻的痛苦。
松阳被他问得有点发懵,一时间答不上话,半晌才迟疑不决地回答。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对他而言,自己的答案尤其重要吗?
“也许……武士先生让我觉得很亲切吧。”
并不是为武士先生与她家金发弟子极其相似的相貌。说来奇怪,只是看见他的那个瞬间,就觉得无法对他放任不管。
“……我虽说不记得见过武士先生,但武士先生是不是有在哪里见过我呢?或者说武士先生听说过我的名字?武士先生的名字又是什么呢?也许我能够想起来呢?”
她面前的男人面对这一连串问题又把唇抿紧,那双红眸里的情绪混乱地交织着。
松阳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可他最终仍未吐露半个字,只一语不发地垂着眼帘,满头银发卷毛也没精打采地瘫软着,整个人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
——客房的拉门发出声响,灰发男人端着退烧汤药走进来,见松阳如预想中那样待在这个银发男人身边,灰眸略微暗了暗,落在陌生武士脸上的目光极不友好,语气仍是往常那般温柔关切。
“老师原来在这里……我把煮好的退烧汤药拿过来了,老师也记得喝一碗。”
仅仅是长相跟那个家伙相像的陌生男人,也会让老师这么在意吗?
银发男人抬起眼皮瞥了表情不善的胧一眼,又冷淡地收回视线。
“我也要喝吗?”
松阳好奇地望着瓷碗里黑漆漆的散发着苦味的液体,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喝过的各种古古怪怪的毒药。她尝试着轻抿一口,微蹙起眉仰头喝完,不禁感叹道。
“治病的药居然也是很难喝的东西呀。”
……难怪银时小时候一定要含着糖才肯喝药——欸?银时?这是谁?
突然蹦出来的陌生名字令她微微发怔。记忆仿佛又变得模模糊糊的,连带着跳出某种奇异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