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了外袍丢在桌上,双手撑着桌沿,微微倾身。
“你怎知我身份尊贵?”
他审视着我,眼神凌厉。
我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猜测……你的马车这么华丽……出身想必不俗……”
他显然不信,紧紧盯着我:“你是什么人?南梁人还是魏人?或者……”
我心一横,闭眼道:“一个爱慕你的乡下人!”
……
他愕然,我趁机说:“我在山上看风景,见你的兵马经过,马上的你风姿绰约,我倾心不已,一时不察掉下山崖……然后就被你救起来了……”
司命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这么说应当不会出错。
他在我对面坐下,按了按额角。
“那你去魏国做什么?”
“寻……一位友人。”
他不语,我也闭嘴,就这么干坐着,盯着红烛燃完半根。
我困得眼皮直打架,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突然,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离得不近。我借宽松的袖子掩手,闭眼拈了个仙诀——
花瓣飘过环窗,探到客栈外墙角下藏了一堆黑衣人,蒙面持刀,形迹可疑,像是司命形容的杀手。
我欲睁眼告知入定的皇帝陛下,蓦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花瓣飘落窗沿。
他拦腰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轻声说:“无论听见什么,不要醒。”
我噎住,敢情他以为我睡着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阖上了门。
第 5 章
容言听见异响,心下了然,那人竟还不肯放过自己。
杀手头领从后院□□潜入客栈,刚落地就被拧断了脖子。黑衣人看见目标,纷纷举刀围攻。
刀光剑影后,容言站在一堆尸体中间,捏住最后一个活口的下巴:“谁派你们来的?”
未等开口,容言就捏碎了他的喉骨。
“我知道的。”
淡淡的声音消散在黑夜中。
我靠在窗边,看着最后一个人咽了气,叹息:“太可怜了。”
一夜无梦。
我是被管家的大嗓门吵醒的,一早就听见他吩咐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我下楼的时候,还有几个将士端着早饭狼吞虎咽。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凝重……除了管家,他仍旧乐呵呵地嘘寒问暖。
出门时我瞥了眼后院,尸体已经处理干净,血地看样子被冲刷过好几遍,蔡管家还真是能干呢。
掀开车帘,我对上一张冷漠的脸。
昨夜他未回客房,大抵是宿在马车里了。
他换了衣服,还是玄色。这个颜色很衬他,日后若是遇到了,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我稍稍靠近了些,他身上有一股凛冽但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容言,”他启唇,却没看我,“不用叫我王将军了。”
我笑了:“好的,言言。”
“……”
我俩心照不宣,没有提及昨晚的事。看来身居高位也不太平,不知一路遇过多少刺客了,我这样来历不明,他也未为难我,是个好人。
……
世上最远的距离就是,同坐一个榻,彼此不说话。
容言此人比天蓬还缄默,半天没个动静,我无聊地数起绿豆糕上的褶子。数着数着,联想到管家脸上的褶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容言看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手中的兵书。
我纳闷,一个皇帝整天看兵书干什么,手下无人可用了吗,怪不得昨晚亲自动手,看来是个小国的皇帝。等到了魏国问问他,历完劫后倒是可以结交一下。
我在心里默默把他定义为身手不凡的小国君主。转念一想,凡间帝王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太监,难道蔡管家其实是蔡公公?
我激动得一把扯住容言袖口,兵书应声落地,容言无奈道:“做什么?”
我组织着措辞:“管家他……身体可有……残缺?”
“他缺胳膊还是少腿了?”他伸手去够兵书。
“那倒没有……”我凑到他耳边,“他是否有隐疾?”
容言难以置信地转头看我,脸色甚是精彩。我见他这般,定是被我猜中了,满意地趴回去数褶子。
我不是很喜凡间的天气,尤其是南边的。下雨时乌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芙蕖说这叫意境,我是不懂。
我扒着小窗使劲瞅,怎么也没从湿漉漉中瞅出什么意境,我只能当个俗仙了吧。
容言偶然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红衣倚阑听风雨。
他定定地看着,许久未翻动手中的书卷,直到少女回首,顾盼生辉——
“你怎么不看书啦?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
他想起一句话,千种风情不及眼前之人万分。
“我师父也爱看兵书,我觉着枯燥得很……”
“你师父?”
“是呀,他可厉害了,生得又好性子又温柔……”
容言偏过脸,胸口一阵烦闷。
第 6 章
我问他:“你喜欢下雨吗?”
他说:“偶尔。”
如今凡人说的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雨一连下了两天,进城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
这让我想起初次下凡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不讨厌水,但花也不能没完没了地浇……
我捏诀遁入一座庭院,奇怪的是,里面的房子虽然檐牙高耸,回廊抱柱,但冷冷清清,气氛诡异,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仙子——” 一道幽冷的女声从墙角传来,吓了我一大跳。
我循声望去,院角长了一丛紫牡丹,烟雨朦胧中,一团紫气幻化成形,袅袅而来。与这庭院一样,是个冷漠的花精。
她拜了拜我,冷冷开口:“仙子为何不打伞?”
我奇怪:“何为打伞?”
她说凡人制作了一种挡雨的工具叫伞,撑着伞就可以在雨中行走不被淋湿。
“就像设立仙障那样吗?”
我很感兴趣,她说屋里就有一把,我取出来试了试。
“它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呀。”
她指指伞面的破洞:“年腐失修,自然不能同新伞一样。”
不过我还是很欢喜,不用蹲在屋檐下了。
雨下了许多天,我日日举着破伞来找她。她性子孤冷,并不同我玩。
“你为何不打伞?”这次是我问她。
“野花不用打伞,淋了就淋了,”她顿了顿,“只有人才打伞。”
我刚想追问,就听见有人往这边来。我立即隐了身形立于墙头。
朱扉轻启,一个稚童撑着伞走进雨幕,身后跟了一个仆从。
“殿下,您可慢着点。”
稚童摆手:“嘘——不要吵着母妃。”
仆从红了眼,没再说话。
我这时才瞧见仆从手中提了一篮子香烛纸钱。
稚童在廊檐下烧完纸钱,对着紧闭的屋门叩了三个头,说起自己的近况。
“母妃,孩儿昨日得到太傅夸奖了,不过您放心,孩儿并没有越过太子去,孩儿一直记着您的话……”
我不解地望向那花精,她冷漠的脸上似是闪过一丝痛苦。
稚童很快就说完了,他站起身掸了掸膝盖,看向牡丹花丛:“这片花没有人打理吗?”
仆从:“这地方早就不安排人手打扫了,更何况一丛野花。”
“不是野花,它有名字。”稚童音色温润。
他走到花丛边,撑开伞,不同于我的破伞,他的伞精致漂亮,就是小了点,刚好能盖住他瘦小的身躯。
他举起伞,微微躬身,护住了几朵花:“我现在人微力薄,只能做到如此。等我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
“殿下该走了……”
他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把伞覆在花丛上。
“殿下仔细别淋着!”仆从赶忙上前撑伞。
稚童被催促着离开了。
花精现了形,手里撑着那把小伞。
“他想和他母亲在一起。”
她抚摸着伞柄,神色竟有些温柔。
我惊讶:“你不是说只有人才撑伞吗?”
“我遇到了为我撑伞的人。”
我不懂,她怎么说话比凡人还神神叨叨了。
“人会为心之所属遮风挡雨,那时雨天就没那么讨厌了。”
“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借了我伞,是我在凡间的第一个朋友,我可以许你一个心愿。”
她失笑:“你手中的伞是他母妃留下的,算不得我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