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忆白没有再说话,仿佛想着什么,怅然盯着房顶。
“江陵愁望有寄,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第 10 章
五月初,恭城府开始入梅。细雨绵绵,一丝一缕挟着春心洒落,正是情动时节。
这一段王嫣往西厢活动频繁了些,府中时常能见到她与楚随相伴赏花、研读诗书的和谐场景。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形影相伴的王娇却落了单,下人们时常见她抱着零嘴、面有菜色地出没在府中各处。王忆白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整个人却沉寂不少,深居简出的并没出什么岔子。至此,相府中莺飞草长、垂柳花枝,一派宁静安好。
王夫人觉得适之应该时时便要去向王敏都求亲了,自己最中意的女儿的终身大事马上就要落定的念想让她越发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可是,这一切好像来得太顺利,心底隐隐有些不着痕迹的不安定。实践证明,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那一日,目睹王忆白与楚随的重遇之后,王夫人的宁静和谐被打破。
午后,微雨。
贵公子白底镶金暗纹便靴踏在花间小径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透着心事重重。玉手撑着襄州府官制二十四骨泼墨棕竹油纸伞,乌发在脑后轻束,泄于腰间,月白长衫掠过花草,被雨露沾湿也并不在意。
昨日收到楚江书函,催促早日做下决定。自己来时亦觉得此事轻而易举,只需笼统考虑女子品貌心智便可,如今的选择已显而易见,可为何,会有这些烦杂心绪?
楚适之眉头微蹙,雨中缓缓独行,不觉间抬头,已行至荷池。
池上曲径回廊,王忆白手执翠竹纸伞,静静伫立。
好久未见,楚随心中骤然蹦出这四个字。
伊人藕荷色轻纱罗裙映照着满池的早荷,及腰发尾在微风中翩起,一滴一滴雨珠从伞沿坠下,一副春景美人图。
鬼使神差地迈步走近,才发现她其实消瘦不少,眉宇间有些憔悴神态,莫名的惹人怜惜。眼前的她与先前乱砸板栗壳、梳羊角辫、集市上被人追打的那个女子有着天壤之别,可是楚随却忽然觉得,那样胡闹的女子也很好,甚至比眼前静默的她还要好。
忆白转头,对上楚随的眼神,不起波澜。
“你还没走?”微微带笑的神情。
“如此厌弃我么?”楚随轻笑着回答,有些惊异于气氛的自然。
雨中荷花静静绽放,空气微凉,池边杨柳时动时停。
“你也觉得我荒唐可笑吧?”王忆白默默看着荷池,忽然这样说道。
楚随不明她为何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存在,在这相府里,在这世间,也许都只是笑话一场。”这样悲戚的话语从王忆白口中不带感情的说出,好像并无关痛痒。“这笑话,还如此不合时宜。”
以前那个天真傻气的小姑娘模样荡然无存,此时忆白的神情有些沧桑。
“其实我也知道嫡庶有别,从小就知道。姐姐们穿针引线的时候,我在玩泥巴;姐姐们学写字背女则的时候,我在爬树偷桃子;姐姐们游戏猜字谜的时候,我在斗蛐蛐……我与她们不同,人尽皆知,我又如何会不知?”
楚随看着她眼中渐渐氤氲着水汽,竟也一阵心紧。
“大娘常说,姐姐们注定会是王孙贵族家的媳妇。而我……”说到这里,她笑着低头看地下,故作轻松道: “你看,连一个卖板栗的都不要我。”
“其实我知道李小灰其貌不扬,出身卑微。可我又何尝不是?一出生就没娘要的孩子,养在相府又如何?我不管那些旁的,只希望有人会来真心喜欢我而已。”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听雨声倏倏,还有王忆白絮絮而谈。
“呵呵……”自嘲般地笑出声:“一个贵族家的姑娘,说了这样不顾颜面的愿望,会不会遭人鄙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鄙夷就鄙夷吧。我这一世,既没养成姐姐们那样的大家闺秀,何不干脆肆意洒脱些?”
脸上虽笑着,眼角却有一滴眼泪滑落。这一滴泪,跌落在楚随心里。
他并不言语,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递过去的手与锦帕悬在半空中,却被王忆白伸手握住。
王夫人与王嫣站在远处垂柳边,一切尽收眼底:好一个浓情蜜意的池边相会。
王嫣黯然,怪道每次楚随在自己身边时总有些心不在焉,那个曾经的怀疑终于眼见为实,他对忆白,果然与众不同。
王夫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之入骨的表情。白素素抢我的男人,她女儿如今又来抢我女儿的男人,这冤可真是结大了。联想起以前的种种,很久前起的那个念头如今渐渐明晰起来。看着女儿郁郁欲垂泪的委屈样子,王夫人暗下决心:这般,王忆白不得不除。
这样想着,王夫人拉着女儿愤愤离去。
雨越下越大,伞沿渐渐挂起雨帘,那方锦帕很快就被打湿了。
王忆白对上楚随的眼神,坚毅而决绝。
“不要管我。醉酒也好,被追打也好,伤心也好,都不要来管我。更不要对我好……”看着他手中锦帕尽湿,失了本来颜色,王忆白接着道:“因为,我会误会。”
说着放开楚随的手,兀自错身而去。衣袂相接的瞬间,楚随努力克制住忽然想拉住她的冲动。
大雨投身廊上飞溅起,打湿了楚随衣衫。他站在原地,看着她雨中远去的背影,心中想法却有些莫名。他想着:这个一塌糊涂的女子还真了不得,又一次把自己留在原地,自顾自而去了呢。
☆、第 11 章
王夫人站在一处宅邸前,抬头看牌匾上写着“花境”二字,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看了看手中名单第一位,其后写着:“杀手花城,城南天后娘娘庙东。”
她想:一个杀手,名叫花城,住的宅子叫花境,这人还真是妖气冲天。
奈何刑部尚书夫人对她说,这名单上的是当今雍国最好的杀手,排名分先后,第一的就是这花城,性子虽古怪了些,行事却狠辣,从未失过手。
交代了刘嬷嬷和轿夫在门口等着,王夫人由一名跛脚驼背的老家人领着进了大门。
到了中庭,王夫人差点被眼前的姹紫嫣红晃瞎了眼。庭院中央两棵桃花开得正好,满地落红。院墙四周植满了迎春花、紫丁香、飞燕草和其他众多五色花草,原本不小的院子在花花草草簇拥下显得有些促狭。
作为一名杀手,这样的庭院是不是太过温馨了?王夫人略皱眉,先前的不良印象又加重了几分。
进了内堂,只见黑衣少年慵懒地躺在榻上,宽松的领口露出厚实胸膛,左腿高高翘着,身边还卧着一只花斑狸猫。手中捧着一本什么书盖住了脸,王夫人细看去,竟是一本合和春宫图。瞬时面红耳赤,慌忙转过脸,假装大声咳嗽起来。
放下春宫图,露出一张俊俏的圆脸。一双大而有神的眼,高鼻梁,薄薄的唇勾着一个弧度。看着这张煞是可爱的脸,王夫人心中居然起了些母性的怜惜,然后才想起来眼前这“可爱”少年是雍国排名第一的无情杀手,不可掉以轻心。
少年坐起身子,抱起那狸猫,用戏谑的口吻说:“阿浪,来客人咯,你是不是去哪里发发情先?”听口音不是恭城人而应偏属岭南。
赶了猫,合上春宫图,趿着木屐子下了榻来。
“夫人早啊!”轻松打了招呼,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桌边坐定。
“咳,裴夫人说你可以帮人解决些难题……”王夫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少年抱着手臂轻笑道:“夫人的话好生拗口。来我这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做的同一桩买卖。你付钱,我清理,事前定金一半,余钱事成后一月内付清。从此天涯路人,两不相认。夫人,可听明白了?”
听他如此娴熟的介绍,王夫人点头。毕竟第一次干这勾当,心虚令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不觉间也在桌边缓缓坐下,额头沁出细细冷汗,只得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
少年起身,从一旁矮桌上搬了几本装帧精美的厚本子。
“夫人要解决的人,是男是女?”
“女……”
“女,这本。”说着抽出其中一本,翻开来摊在王夫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