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除了楚随，她还可以为另一个男人这么心痛。她有些高兴，想起原来除了像傻瓜一样痴心妄想着楚随之外，她还可以做些别的。
☆、第 38 章
七月入伏天，恭城府处处鹂声婉转，蝉鸣唧唧。这样热闹明媚的气象，是成亲的好季节。
楚随与王忆白的婚事在楚江到达恭城府第二天就定下了，并没有经历什么波折。据说，楚江在相府第一眼看见忆白，忘情地唤了一声“素素”，然后几乎是灵光一闪，悟了素素临终让儿子来江南王家的用意，王忆白同素素定是有什么关联。
那一夜楚江与王敏都秉烛夜谈，得知真相的楚江百感交集，连声叹息世事无常，缘分奇诡。谈及当年的素素两位老人更是触动了深藏多年的情思，开始诉说起她诸多好处，谈着谈着发觉第一次见面就聊共同的女人聊得如此热络，似乎不是很妥。于是都咳了几声，问一问最近的生意和政事。
第二日，楚江和王敏都端坐堂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楚随和忆白慢慢说了一遍。说完后怕他们一时难以接受，体贴地要留时间给他们消化消化。
楚随惊异于素素居然是自己的养母，忆白惊异于亲母居然是楚随的养母，当下果然都有些愣怔。不过毕竟是年轻人，小说看多了接受能力都不错，到了晚上，忆白已经能缠着楚随询问素素的音容笑貌，每每听到楚随的溢美感伤之词，忆白也忍不住追怀一番。一旁王敏都和楚江看见两人这样相亲，也欣慰自己当年未了的情缘在下一代身上得以延续。
至此，公子和小姐的命定情缘总算踏上了通途，成为雍国街头巷尾的一段佳话。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可以称其为结局。堂下客官，如果对才子佳人美满无瑕的情缘特别执着的，可以起身离开了。因为接下去我要讲的，也许会让你们徒增烦忧。
与世上大多数事情一样，这个故事也有面子和里子的分别。面子已经讲完，接下去要揭晓的，是不尽如人意的里子。
夏夜繁星下，王家花园一角，两个人影隐约可见。
“按照爹的吩咐，日前笼络的杀手死士已经安插妥当。大雍的杀手一业，现在已经完全为楚家所掌控。”
说话的，正是翩翩佳公子楚适之，语气淡淡，面色似往常坦然。
“嗯。这次的事，你做的很好。”
楚江回身，激赏地拍了拍楚随的肩。
“只是有件事你要记着。如今杀手一行归属楚家的事，不能泄露分毫。”
“自古树大招风。既然已经洗白，很多事自然不能再打着楚家堡名号做为。适之懂得，爹爹放心。”
“你没有因为一个女人变得妇人之仁，为父很欣慰。你与忆白的婚事，为父不会反悔。”
楚适之退后一步，恭敬地握拳一揖：“适之谢过爹爹。”
楚江点点头，转身离开。
天边繁星璀璨，夜风沁人心脾。注定将来能掐住雍国咽喉的楚家少主此刻独立花间，却恍惚觉得心神有些萧索。
是夜，楚随没有回房。
京城名胜探月楼的一处角楼，他倚在雕栏前俯瞰全城夜景。
时值每月一次的开禁之夜，阡陌纵横的街巷上人头攒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满道的摊贩卖力吆喝，难得共度良宵的情人们彰显情浓。恭城府没有了宵禁的束缚，正尽情焕发着帝都的荣光。
身后一阵幽香传来，美人柔夷轻缚腰间，场面瞬时有些暧昧。
玉面轻靠在他的后背，乔莞温柔道：“少主得偿所愿，小莞还未及恭喜呢！”
感觉到手腕上一个力道传来，下一刻，乔莞已不得已地站在楚随身边。
她一愣，随即抿嘴笑道：“自从有了忆白姑娘，少主果然不同了。”
楚随一声轻笑，转头道：“今日契约签下，这探月楼已是你的，你不用这么卖力奉承。”
“小莞与少主多年情分，在少主眼中却只是‘卖力奉承’，少主……真是让人心寒。”
“你我都知道，乔莞不是讲情分的女子。倒是，为了这探月楼，割舍昔日所爱，小莞你当真舍得？”
乔莞远望京城盛景，声音有些悠远。
“一直以来我需要的，也许只是自保而已。爱情这种东西，太渺茫。”
回过神来转头道：“我曾听说，爱一个人即要坦荡荡以一颗真心相待。少主此番瞒着忆白姑娘做了这许多功夫，就不怕以后……被她发现？”
楚随把玩着手中折扇，不置可否。
半晌，才缓缓道：“喜欢一个人就要竭力争取，这是人所共识。我从来不信，爱她所以放开她这种话。既爱她，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牢牢抓住她。我不信那花城能给她什么安稳生活。我也不信，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人能让她更幸福。”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神情不似先前笃定，轻声道：“怕她发现，所以，她不能发现。为了除掉花城整合杀手一业利用了她，是此次我唯一的遗憾。只能，用一生加倍偿她。”
乔莞见他神色失落，柔声道：“堡主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改变，少主也只是不得已。”
“四月间父亲在催婚的书信中提到此次计划后，我原本不想扯进忆白。奈何天意弄人，在赤霞山让二人相识进而关系非常，这些都在我意料之外。”
“少主可查到，花城当日为何接近忆白姑娘？”
楚随眉间轻蹙，摇头道：“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花城和北堂光，本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可都生性自由，无法管束，既不能用之，只能除之。”
听到北堂光的名字，乔莞略有些晃神，伸手理一理鬓发，微笑掩过。
“当时初见你，我就知道你堪大用。现在探月楼已为你一人所有，自是你施展拳脚的好时候。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莞一介弱质，要这探月楼无非是立一处安身之地，何谈什么施展拳脚？少主说笑了。”
楚随笑了笑，半认真道：“有时候我真好奇，这世上可有什么人，曾让你坦诚相待。”
末了冲她微微点头，说了声“保重”，便往楼下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角，乔莞才渐渐收起笑意，转过身，看着街景出神。
静谧的角楼之上，眼前的喧嚣显得有些疏离，夜风吹起长发似泼墨一般扬起。
卖花胜的小摊前，年轻小伙手执簪花，殷勤在身边姑娘的鬓边比了又比。那姑娘笑靥明媚，歪头对小伙说了些什么，随后却一跺脚，将花胜往他怀里扔去，气呼呼地走开。
看着小伙焦急地追上，乔莞嘴边不经意勾起一个弧度。
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那个傻小伙，怕是说错话了罢。
那样简单坦诚的恋情，就像当日郑言给过她的。
她时常肆意地攀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清秀的脸庞说笑；他无奈地看着自己烧焦的团子，却扛不住她嗔怒的眼光，笑语“锅焦能治痈疾”，然后一个一个全都吃完；入睡前因为都懒得起身吹烛，于是两人战一盘驳棋，谁输了谁去吹灯，有时她输了，便挂着他脖子耍赖；秋高气爽时，他们常划一叶扁舟于东湖上，她低吟浅斟，他信笔作画……那时的日子，想一想都会笑出声来。
她还记得有一回郑言问她：“莞儿在这开心吗？”
不等她回答，他伸手轻抚上她的眉心，柔声道：“安静时，你总是蹙着眉，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若不开心，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换一种活法。”
去别的地方，换一种活法，她真想答一声好然后起身收拾行囊。可最后她是怎么回答的？是了，她说：“只要与你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开心。”她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郑言探究地看着她半晌，最后只是笑一笑，没再说什么。
她对自己说，探月楼是她的心血，她舍不得。她从来不敢深究，她舍不得的，是否只是探月楼而已。
两个人相处久了，可以很自然地看出是谁落了下风。这两个人，甚至不必是情人。友人、父母子女，可以名状的关系中，都是如此。原因很粗浅，“在意”两个字而已。我们时常看见操心的母亲追在儿子后头询问到哪里去、晚膳可回来用，却很少看见儿子追在母亲身后让她早些回家的。并不是不孝，只是儿子的世界天地广阔，而母亲的世界只有儿子。前者的在意被分成了很多份，后者的在意却满满当当只放在了一处。就是这样，谁比较在意，谁就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