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莞轻笑出声:“我一个风尘女子,哪里会有这样遗世独立的样子。公子画的,一点也不像我。”
郑言神情认真而笃定道:“我在楼中见过姑娘几次,姑娘与那些男子落力周旋,却从不见真正与谁苟且。我知道,姑娘实是洁身自好之人。”
“若都似公子这般眼力,探月楼关门之日不远了。”乔莞神情清冷,拿着画边说边往自己的马车行去。“你怎知我不是嫌弃他们出手不够大方而已?这幅皮囊,我并没有这样看重,洁身自好的话,公子真是严重了。”
走出一段路,就在乔莞准备登上马车时,郑言喊道:“姑娘……这画中,还暗含了另一层意思。若姑娘能领悟,在下死而无憾了。”
乔莞回身,失笑道:“你们这些书生,凭的事多。”
冬日湖边风大,吹起郑言衣袍翩飞,回想片刻前佳人明眸巧笑,他却一丝一毫也不觉得冷。
☆、第 31 章
郑言所说的深意,乔莞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这画她却是喜欢的,随意摊在桌上,看见时会心一笑,想着若有一天自己真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纵情山水,真是幸事一件。
几日后,楼中名妓夭夭见了这幅画,不经意说了一句“这画里有山、有树、有美人,真是挺热闹的。”
乔莞端茶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唇边勾起笑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所说的深意,难道是这个?
她移步桌前,俯身细细看起那画:远山毓秀,乔木枝叶繁盛,正为树下抚琴的绿衣美人遮荫挡雨。眉眼深弯,笑意更浓,原来这个书生用这么蹩脚的方式,不仅将她的名字嵌入画中,也把他自己画了进去。
眼前浮现他又窘又怯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很久以前,她似乎也总是这样忐忑过。
有时一段情因何开始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因怜惜、因感恩、因贪心还是因寂寞,开始就是开始,恋情就是恋情,差别并不大。
那时的他们,与普通情人一样,山盟海誓,琴瑟和鸣。郑言为她,于一片纷乱中劈一线安宁,在一段凉薄里画一笔情浓。这些,乔莞终其一世都心怀感激。一直到那晚,他因她而死,让她在这感激中又加上了沉重的歉疚,至此,她乔莞欠他的,再也还不起。她于他,终究不过误与负二字而已。
郑言死后,乔莞出走三个月,在白山府艳帜高挂,与北堂光玩了一场惨烈的游戏。这场游戏简单粗暴,最终也没有人胜出,还白白牺牲许多条人命,为他二人的缘平添了许多孽。
她醉深梦死,放任自流地与男人们沉迷床榻之间;他阴冷决绝,凡是碰过她的人都格杀勿论。她看着他冷笑,有种,你便屠了这白山府城!
直到有一夜,北堂光用箭逼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冷冷道:“你够了!”
乔莞妖冶媚笑,身体贴近,脖间一滴血滑下,猩红刺目。他的力道明显减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还没反应过来,她翻身而上,生平第一次将他压在身下。
鲜红的裙裾似蝶舞一般散开,她俯头,在他唇边堪堪停住,冷笑一声:“你输了。”
暗夜中四目灼灼相接,暧昧浓浓泛开。下一刻,乔莞狠狠吻上他凉薄的唇,似要咬出血来。
那一夜激情过后,乔莞再也没提起过郑言,这个男人似镜花水月,最终化为浮华一梦。
她与北堂光回到探月楼后,常常厮守一处、情深似海,仿佛,之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醒转时已是傍晚,伊人一身红装懒懒斜坐镜前,正想着什么出神。
“你可是在担心我?”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纤纤柔夷,薄唇勾起一丝笑意。
乔莞惊醒,对着镜中的他轻笑。
“你何时要我担心?击败花城是你一直所想,眼下夙愿将成,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杀了他之后,我便是雍国第一。到那时,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她转头看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半晌,她淡淡道:“这雍国第一,真的如此重要么?”
他认真道:“习武之人,为的不过天下无敌四字。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眼下他心神不定,而我苦心造诣,正是胜他的好时候。”
“那半月之期已到,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北堂光若有所思道:“他与那女子多处几日,她在他心中自然重上几分……到时为了护她,自然少不了与我一搏。”
乔莞看着他踌躇满志的神色,并没有说什么,转头专心描眉。
北堂光深望着她,一阵犹豫过后,道:“关于,画师郑言的那件事……”
眉笔有些许停滞,片刻后又描画如常。乔莞声色平淡道:“过去那么久的事,现在还提它做什么?”
“正因为已经过去许久,有些事,我想可以说与你听。”
见乔莞不再言语,他接着道:“那晚我杀他之前,问过他可曾后悔。他的话,让我敬他三分。他说,遇见你,是他之幸,为何后悔?”
说完,北堂光仔细看着乔莞,只见她神情波澜不惊,竟似没有听见。
画笔轻搁,乔莞起身整理一番衣衫,便向房门口走去,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本来只是一个痴人,露水情缘而已,不足挂齿。”
北堂光望着她走出房门的背影,想起郑言死前其实还说了一句,他没让她知道。
他看着他,惨笑道:“你为她不惜杀人性命,可见你其实也爱她极深……”
爱她这句话,他以前从未对她说过。此时的北堂光并不知道,这句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给她听。
☆、第 32 章
几日后的傍晚,在赤霞山濛濛暮色中,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花城和王忆白面前。
王嫣拎着一个褐色纸袋子,缓缓走近。王忆白认出,那是酥心小铺专用来装栗子酥的袋子。
走到跟前,王嫣冲着忆白柔柔一笑,递上栗子酥道:“我买了你爱吃的。”
忆白滞了一会儿接过纸袋,回想起上一次与王嫣见面的场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王嫣见她这样沉静,嗔笑道:“爹快回来了,你若再不回家,怕是又要挨打。”
听了她的笑语,忆白撇了撇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笑。一旁花城斜斜觑着王嫣,微微的笑意有些深沉。
此时王嫣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略低了低头,复又抬头声音低哑道:“那日的事,是我不好。我一时糊涂,你莫要介怀。你与楚公子是两情相悦,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是祝福你。”
听完她的话,忆白糊涂了。那日看她的样子,像是讨厌极了自己,这会儿却又这样好言好语,难道是这几天自己不在家,她就想通了?心意变得这样快,忆白有些疑惑。不过心存芥蒂始终不是她的性子,到了这个年纪,也知道世间万事总有个缘法,起承转合若是事必计较那也未免太伤神。不论王嫣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既然找到了这里,还同自己讲了这些,自己若还是拘着紧着,也太小气了些。
想到此,她也云淡风轻道:“这么远的路你独自寻到这里,很辛苦吧,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
“前日观音庙的庙祝捎来口信,说是在赤霞山界内见过你。”说完顿了一顿,看着忆白的眼神有些怆然,继续道:“我晓得我那日的话伤了你,过后一直想跟你道歉,听见你的消息,便想着要亲来接你回家。”
“其实,我出走多日也没给你们留个信儿是我不对。只是,这次确是事出突然……”
然后将这几日被人追杀的事一一与王嫣说了,王嫣先是大惊,后又疑惑忆白一向与人无争,不知如何惹了杀身之祸。听至花城落力相护,又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此事虽然凶险,可你总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父亲不日便要归来,你还是跟我回家从长计议的好。我就不信,一国的相爷府,还拿不了几个匪徒。”
忆白思虑了一刻,觉得王嫣说得有理。自己在外这几天,不仅害家人担心,还拖累着花城涉险,颇有些过意不去。神思一飘,忽然想起那个白衣翩翩的温润身影,这么多日不见,不知他是否有想着自己。应该有的吧,不觉间眉梢染了笑意。转念又觉得这次听闻自己的消息,怎么不见他亲自前来,来的却是二姐。她想开口问一问,可想到王嫣与自己还有楚随三人的关系多少有些敏感,一时又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他,只能闷闷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