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梦溪把玩了茶杯片刻,而后豪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那一场天火,一旦发生便会让孤山一族全数覆灭,师父不敢冒这样的险。”说到这里时,她叹了口气,“况且,这是从我朝氏一门代代传承的绝密数据中算出来的结果,不应有假。”
眼见话题越发沉重起来,小繁胥突然对她问出一句:“师父,若将来你真有女儿了,打算让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朝梦溪也暂时按住心中的感怀,对他打趣:“那胥儿觉得自家媳妇未来应该叫什么名字好呢?”虽然这话是在对他打趣,但她无疑也是想通过这名字加深两个孩子彼此间的羁绊。
“轻舟……”无须多做考虑,小繁胥便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想来这也是个他一度费心斟酌过才得来的名字,“若是可以,我想叫这孩子轻舟,师父名为梦溪,溪水迢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孩子将来的际遇如何,全凭师父此刻的一时好恶,想来她叫这个名字最适合不过了。师父,你认为呢?”
这小子是在冲自己含沙射影,朝梦溪也不是没有听出来,但她只有另一番道理:“轻舟也是个好名字,不过,师父给自己女儿想的名字也不差,兆衡。兆为预兆,衡为衡量,这孩子的降生预兆着我族人将从此走上一条衡稳且不可限量的道路,所以,兆衡这才是配得上我女儿的好名字。”
“师父高兴就好。”小繁胥自是不与她争辩,反正这时她还不一定有没有女儿呢。自己为了这尚未降生之人便将面前历来就是个暴脾气的师父惹急了,又是何苦!
“所以,你到底如何决定的?胥儿,师父的茶已经喝完了。”朝梦溪放下茶杯后,玉手一摇,就将那木盒唤到了手里,“是时候做出你的决定了,胥儿。”
小繁胥看了看她,神色当中尽是挣扎:“师父,徒儿的决定是……”
那天,年少的商繁胥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杜轻舟终究是没有听到,因为这一晚的梦境到此刻便戛然而止,她不禁很是遗憾没有听见那时他到底说了什么,心有不甘之下便向元集真讨个说法。元集真轻哼一声:“你若不是个猪脑子,自当就知道他是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了。”
杜轻舟撇撇嘴,没再缠着他问了。是啊,自己也确实能想商繁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若非他如此选择,自己又会怎生听到娘亲亲口说出他是自己得照顾一生的人呢?
接连三晚的梦境,已然是向杜轻舟透露出许多信息了,原来那件事是指的一场无可避免的,会让全族覆灭的天火,所以,娘亲才会即使背负叛族之罪,也依然坚持做那些事……所以,元集真才会说她心中有大义……而直到这时,杜轻舟也确实明白自己心里是没什么大义了,连小义也几乎是没有,因为若是这事背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一定不会像她娘那样做。
所以,两年前那人带领阖族从远离尘世之地回归凡世,这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即使不是那一天,也早晚都将有一个契机让大家再次回到现世,因为不那样做,阖族上下都得去死。那么,那人那时做出的事,可谓是成全了她娘亲的大义。尽管为此死伤了许多族人,但想想百年前那族长说过的话,若族人们依然是只求安居乐业,只望偏安一隅,即便再回凡世,也就逃脱不了继续被人鱼肉的宿命……所以,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时,只想着闭门自守,只求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那一批族人,约莫也是死伤殆尽了。
但如今不甘心被人鱼肉的族人重回外界,那他们到底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呢?
恰逢当天她又听见了申子缨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亲耳听见商繁胥与息律濯密谋大事……”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大事呢?
或许是为了成全她的好奇心,在当晚也就是这第四晚的梦里,元集真便成全了她,让她知道了所谓的大事,到底是多大的事!
“不要再迟疑了,本公子知道,早在你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时,你的内心就已经动摇了!”
在当晚的梦境中,虽还未见到一应景象,杜轻舟就先听到这个慵懒而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
这是属于商繁胥的声音。
随即,杜轻舟又被梦境带到了若拙轩,长发如瀑一脸娇容的病弱贵公子坐卧在床,正面带微笑看向跳窗而来的那人。
显然,这一幕景象是发生在商繁胥身患怪病那四年当中的某一天。
那人跳进屋内后一直沉默着,商繁胥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一番,又继续说话引诱他:“你有什么好犹豫呢?答应本公子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则,你是情愿一生追随她,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与本公子生儿育女吗?可如是那样的话,你能得到什么呢?尽管你可以无畏地为她鞍前马后,为她死而后已,但是,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是无怨无悔付出之后的心安理得吗?你的人生,支撑你活下去的意义,难道就只有她吗?”
听商繁胥反复提及一个“她”,杜轻舟正有些茫然,到底那个“她”是谁,却听得那人低沉凄冷的声音响起:“是,阿衡就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商繁胥,商公子,我早对你说过阿衡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算我求求你,放过阿衡,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保证,永远不会让阿衡再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肯放过我们,我会一辈子都感谢你的。”
商繁胥的脸上露出恶劣的笑意,他丝毫没有因那人的卑微祈求而收敛自己的恶意,反而对人家变本加厉的威胁戏谑:“是吗?原来她对你这么重要?”见那人正用充满哀愁的目光望向自己,商繁胥笑了笑,“但是好可惜,她原本就从未属于过你,纵然你将她视若性命,她却注定离你而去!”
杜轻舟听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想冲上去将他暴打一顿!
而恰是这时,那人也已经忍受不了商繁胥的倨傲姿态了:“商公子,我该说的也说了,该求的也求了,若是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们,那好,今晚,你我便做个了断吧!”
尽管这时那人说话的神情已经展示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但商繁胥对此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哟,总算是要露出你的尖牙利爪了吗?本公子原本就不觉得你是一只乖乖听后的小猫。这下,你是终于不想再掩饰下去了啊……”
病床上的商繁胥一脸期待的看向那人,尽管那人已经拔剑而出,他竟笑容不减的继续逗弄人家:“你可想好了,现在你在本公子面前逞了匹夫之勇,即便你运气很好将本公子一剑了结了,那你与你的阿衡就能高高兴兴的长相厮守了吗?你想得美!本公子给你说过,再过二三十年,你们一族现居之地将会覆灭于一场天火,即使那样……”他话到此刻时,已经被那人一剑架在脖子上,他不为所动的笑了笑,“即使那样,你也无所谓吗?”
“你莫要危言耸听了,我才不信你!”那人眼中透着狠厉,可架在商繁胥脖子上的剑却怎么都斩不下去。
商繁胥也看出对方就是嘴上发狠,实则是心虚的,于是继续对其游说:“你还这么年轻,大好的青春年华,又有着一等一的才智,一等一的相貌,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你还没有享受过,莫非你就这么急着去死吗?就算你无所谓,那你的阿衡呢,你将她看得如同性命一般,你就忍心让她也陪你早早的去死吗?还有你的那些族人,再过二三十年,大家一起葬送在一场天火当中,一起化作一堆焦土,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吗?就因为你的一时冲动,从此天地间再无孤山一族,为什么你要让大家面对这样的宿命,你明明可以拯救所有的人……”
听着对方蛊惑人心的话语,那人的眼中出现了动摇:“我能怎么办?我连阿衡都保不住,我如何救得了所有人。”
“放弃对阿衡的执念,你就可以拯救所有人。”商繁胥直视那人的眼睛,继续引诱他,“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扪心自问,到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想要阿衡。”那人的执念太深,并没那么容易被说动。
可就是他这样的坚持,才让商繁胥越发有兴趣引诱他:“可她不属于你,这是已经注定了的事。除开她以外,你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