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迟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握紧她的手,立在原地不动。
荀樱问:“怎么了?”
无畏看着她说:“既然是图个行事利落,又为何要在眉间缀上花钿?”
荀樱愣了愣,脸上稍失血色,指尖不知不觉落在眉间,隔着额带轻轻按着那枚暗红艳美的花钿,笑得甚是落寞:“许是习惯了。每回照镜子,都忍不住要在这里弄些花样……”
无畏上下打量她的装扮,皱眉道:“你既要穿男装,又不舍得那一枚花钿,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是我的事。”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们就一起站这里别走了。”
荀樱万万没料到他会耍起这样的无赖,愣了片刻,说道,“你不就是想说我这样子不男不女?可旁人不知内里原由,看见了又怎样,管得着吗?况且我眉间的花钿,紧要时候能救命,任何一个人,只要见了它,知道我是荀樱,没有人会敢伤害我或者不救我。”她抬头望着遍布红霞的辽阔穹宇,拽了他一把,接着说,“太阳要落山了,不想死的话,就跟紧我。”
“你说什么?”
“这一段山道,湿滑难行,经年累月的,栈桥之下多有摔死的路人和兵丁,怨戾生阴的地方,入夜之后……”
“有鬼?”
荀樱瞥了一眼那骤然插嘴的人,嘴角呈现出轻蔑的笑意:“鬼?我说有鬼你会信么?不过是些喜欢夜里出没的野兽罢了,嗜血吃肉,力气又大,还是不要遇见为好。”
无畏心里莫名犯起了疼,他盯着她净丽的容颜喃喃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胆子走这样的险路?”
荀樱低下头笑了笑:“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富贵险中求’?别说话了,我们快走。”
日落月升,狼啸时,他们已经走完了所有的栈道,下到了另一面的山腰处。
借着一天星月之光,荀樱打开随身带着的一张羊皮地图,对照山川布局与星辰之位,她指着西北方隐约可见的一条官道欣喜说道:“明天我们的路会很好走。”
无畏悄悄捏紧了拳头,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别再往前走了,但是他说不出来。
别再往前走……理由是什么?难道要亲口告诉她说,他就是焕真宫的贪狼星君?而下足血本要从她手中得到地图,到头来竟是用来判断该不该留她活口?
“荀樱,”下山途中,无畏细细思量了许多事,最后他上前拉住她,委婉劝阻她道,“你说‘富贵险中求’,可是你已不差这一点半点的富贵,而且你也告诉过我,没有完整的地图,就算我给你再多钱,你也不可能把它卖给我,你明明惧怕焕真宫,现在为什么又要主动去招惹他们?”
荀樱被他突然拉住,她愣怔了片刻,抬头凝望着他忧虑情切的双眸,对他温柔一笑,伸手抚他脸颊,凑近了,轻声地说:“我喜欢你,想让你达成所愿。”
第10章 八
[贪狼星君|无畏|挟仙楼|八]
山高水长,一路跋涉。
过了横跨峡谷的这座吊桥,出浮云关就是小半日的事了。
峡谷里的风很大,吊桥摇晃得厉害,无畏另有想法,便说这桥久经风雨摧打,看上去很不结实,不如先让他独自牵马过去试试,万一真的不安全,少一个人在身边,他也好灵活应变,荀樱没有多想,就依他所说点头答应了。
无畏牵着两匹马,安然无恙地走过吊桥,去到了峡谷的另一边,荀樱见如此,就也走上了吊桥,无畏将缰绳在桥头木桩上缠了三两圈,重新走上了吊桥。
荀樱见他迎面走来,说道:“你在那边等着就好,干什么又要走回来?”
无畏脸上笑意淡淡的,他说:“你看见我在,就不会害怕了。”
风吹得吊桥东摇西晃,似乎是很危险的样子。
荀樱不由得心里发笑:“再艰险的路也走过了,就眼前这几步路,我怎么会害怕呢?”
心里是这样想的,她也是想这样说的,但是没来得及等她张口,吊桥突然断了,她整个人跟着坠落的桥面往下落,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抓最近的绳索,但是抓空了,万念俱灰中,有人抓紧了她的手腕,风呼啸从耳边过去,她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峡谷地势险峻,河水奔涌而下,水速极快,尽管有心想要攀援上任何可救命的崖壁或者树枝,于此境遇下,都显得徒劳,所幸是无畏一直都不曾松手,直至被冲到下游水流和缓处,他们也还没有失散,两个人互相搀持着精疲力竭地从水里爬上岸时,天已近晚,远处傍山的村落里升起了阵阵炊烟。
无畏刻意隐瞒了自己趁系马时故意用刀割开吊桥绳索的事,荀樱内力远不及他,自然也察觉不了是他传力震断了绳索,他浑身湿淋淋的,低头坐在河岸上,微微喘着气,故作失落地说:“大概是老天有意不让我们找到……”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三川并流之处,山高谷深,习习凉风吹得人身上发冷。
荀樱不语,她倾身向前,拨了拨另一侧大溪流中下来的水,沉吟了片刻,说,“这也未必。”转过头,见无畏正目不转睛神色怪异地盯着她,荀樱愕然,摸自己的脸道,“你怎么用这样沉的目光看我?直瞧得我心里发毛……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
无畏捉紧了她的手臂,摇头道:“你不是荀樱。”
“啊?”
“涵姐姐……你是涵姐姐……”
“你胡说什么!”荀樱登时杏目圆睁,勃怒着推开他,慌乱踉跄地爬起来,背对着无畏整理湿漉漉的衣裳,脸色十分嫌恶,“什么姐姐!乱说些个什么!谁人是你……”
荀樱摸到自己额间,惊白了脸,暗呼一句:“糟糕!”
额带……在水里沉浮许久,额带不见了……花钿剥落,颜料的色泽也淡去……她额间的疤痕一览无余。
荀樱的指尖触到额心的痕迹,在极度的惊慌和错乱过后,反而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崇山峻岭的夜晚是属于孤寂的。
夜鸟和夜虫低一声高一声远远近近地叫着,在空荡的回响里、在流淌的水声里徒添伶仃与哀思。
荀樱仰起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都成这样了,你还能看出来吗?”
那疤痕叫无畏心里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别过脸看向其他的地方:“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的眉间会有伤,所以看得仔细,虽然你的样子变了,也尝试抹去那一点朱砂的痕迹,但你没有将它……除得太彻底……”
荀樱苦笑:“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我想过很多法子,但最后伤口痊愈,它总有迹可循,好像是有心智一般,非要跟定了我一辈子。”
“为什么?”
“我不喜欢。”
在挟仙楼酒醉的夜晚,在山腰情动的夜晚……原来都是糊涂!都是错!
无畏痛苦地闭上眼睛:“涵姐,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荀樱回头看着他,却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无畏,你首先是一个男人。”
无畏下定了决心:“我……我会娶你。”
荀樱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一丝别的神情也没有,只是依然似方才一样笑了笑:“可我不想嫁给你。”
“涵姐,我是认真的!”
“好了,这件事回了泉州再说。你过来看这条溪流,”不顾无畏的恳切,荀樱指了指三川中水流最湍急的一支,“这水里有极微量的金砂,顺着它往上走,或许可以找到我们想找的地方。”
村落近在眼前,但他们没有前去借宿,而是在岸上点了一堆火,烘干衣服、烤鱼充饥……
从那之后,无畏几乎不再说话。
“是这条河。”
顺着溪流往上,荀樱找到了分流前的大河,河水丰沛,岸两边以及再往前都是茂盛的丛林,不远处是高耸的雪山,她追寻河的源头而到达了这里。
的确,这就是玉河的上游了——
可是无畏摇头:“不对,它太普通了。”
“是这里!”荀樱肯定地说,说着,她取剑,涉水,劈石,抱回来半块中心莹翠的石头,“如果那些人知道‘玉河’真正的玄机,早就应该自己找到线索,而不用再来求我了。”
荀樱高兴极了,笑容都显露在脸上。
无畏心忧,想勉强地陪她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