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月+番外(6)

“这位客官面生得很,好像不是这城里的人。”小二哥不由得唉声一叹,心中继续想道,“早间刚卸了门闩,他就一身醉醺醺的来推开了我们春风楼的大门,古人说,‘借酒浇愁’、‘借酒浇愁’的,可他都已经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还嫌不够呢?再这么喝下去可是不妙……”

小二哥默默来回收了几趟空酒坛,最后又把桌面擦拭干净,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忍不住打起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再看了那大醉不醒的人一眼,摇摇头,这才下楼歇息去了。

昏沉缥缈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听见了哭声?远远地,细细地,从某个地方传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夫人会死的!”

“夫人!夫人!谁来帮帮她!”

“谁能来救救她!”

……

夫人?夫人?

……是她吗?是荀樱吗?

心头猛地一紧,宿醉的人突然间醒转过来。

春风楼中一灯如豆,倾耳许久,但觉夜风微凉,四下悄静,无畏犹自迷蒙,以为梦魇,嘴里喃喃顾念道:“并没有听见……”

外头的月色还是那么好,只是与睡去之前看到的那一眼相较,好像是更加凄清了几许。

面前剩一只半大的酒坛,抓起一摇,幸好,里面还余着大半的酒水。

搁置的空碗复被斟满,甘冽的酒香扑入鼻端,愈加清晰,他端起碗来,仰头一口喝尽,再斟第二碗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听见了楼外的哭声——

不远的石道上传来慌乱奔跑的足音,一阵阵哭声哽咽,呜呜禁在喉舌下,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但却只听得见单一的哭声,没有言语什么,和醉中的情状毕竟不同。

声音渐渐近了,无畏伸手攀扶住栏杆,身形踉跄着站了起来:春风楼外,有一小少年正一面奔走一面抹泪,哭得狼狈可怜。

“这是……”

无畏愣愣看着那少年,当下忙挪了身姿,切切叫道:“小津!小津,夜这么深了,你因为什么事哭得如此伤心?”

小少年止了哭,神态懵然,缓缓转过身来望向楼上,待看清了春风楼上之人的面容,他眼眶里的热泪就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接着更是毫无犹豫地,“噗通”一声,泪水涟涟跪在了楼外的石道上:“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去了客栈他们说你不在……无畏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家夫人吧!”

无畏脸上泛白,抓紧了栏杆:“刚才当真是你在哭?你说荀樱要死了?”

小津一怔。他从未这样说过。荀樱救过他的命,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让他免受流落之苦、免受别人的欺负……荀樱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怎么敢这样咒她?他所巴望的,不就是上天能青眼垂怜,赐予夫人真正安康顺心的生活吗?可是……

那也只是短暂的一怔,石道上的小少年抹着不断滚落的泪水,之后愈发哭得撕心厉害:“不是三两日、也不是三两年了……继续忍受‘那个人’的欺侮,夫人会死的……夫人、夫人她真的会被逼死的!”

青衫男子从楼上一跃而下,他飞快消失在悠长的石道上,消失在小少年目光所能及的范围里——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可以死!

夜半园中,静寂无人,小楼内灯光煌煌,亮如白昼,长久的拍门却无人来应。

无畏咬牙沉默,终于耐心耗尽,狠狠一脚将门踹开,首先来迎接他的,不是清透的白木香,也不是一室的灯辉,而是一把迎面刺砍来的、雪亮有力的长剑,他未带佩刀,也来不及躲闪,只能硬生生张手去接:“荀樱,是我。”

“无畏?”握剑的女子发髻松散、衣衫凌乱,嘴角还带着伤,眼角泛红像是哭过,她双眼圆睁,怔然凝望着眼前的男人,眉间的凶戾之气散去,剑上的力道也突然松懈开,“怎么是你?”

无畏无言,他依然握着那剑,任鲜红的血从掌中流下来,染艳了袖口。

“你来干什么?”荀樱收了剑,转身时又将那剑远远丢开在地上,她捂住自己的额头,有些气力不支,虚弱的嗓音里还微微带着几丝颤音,“方才为什么不说话?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用剑刺你的。”

安远侯……荀樱夫人……原来,坊间的谣言竟是真的……

可是,安远侯真如传言中那般宠爱荀樱吗?安远侯真的为荀樱铸着一座金笼吗?对于荀樱,安远侯真的是有求必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不,都是假象而已!他们之间所真正拥有的,只是一个当朝权贵对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的肆意欺凌和霸占罢了!

无畏闭了闭眼,攥紧了受伤的那只手,极力平静开口道:“干吗不杀了他?你并不是完全不会武功的。”

荀樱走了几步,靠着纱幔旁的美人榻坐在了地上,她躬身蜷缩,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她抬头望过了他,美艳的脸上慢慢浮起了惨淡的笑:“你都知道了?这话说得可是容易啊,我那点功夫,还不到亮刀子,就会被那恶贼锁了喉咙……杀他?哼,不过是自找死路罢了!可我死不得,我死了,挟仙楼更没有一个人能活。”

“难道就任他欺凌?”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我帮你杀了他!”

“他是安远侯……”

“那又怎样!我无畏杀人,从不惧他权势多盛!”

蓦然间,一阵心惊——荀樱再抬眼去看的时候,那一袭青衣已融入了月色之中,颀长的身影在园中清冷的月光下,疾步行远——荀樱心头雪亮,脸色刹那灰败,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往外追去:“不能这样做!刺杀他,第一个死的人会是你自己!你不需要为了我去冒这样的险!”

“无畏!”

“无畏!”

……

岁月的无尽深处是什么呢?孤身立在园中的荀樱并不知道,但是她站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年,这一刻,不管往过去还是未来瞭望,那里都只剩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幽暗。

第8章 六

[贪狼星君|无畏|挟仙楼|六]

数日后,安远侯在城东寓所遇刺而亡的消息于泉州城中不胫而走。

“据说,侍卫们闯进去的时候只见着了地上的血,连刺客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都不晓得,可真是没用啊……不过,当真是很解气呢!”小津笑嘻嘻地站在外面。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荀樱躺在藤椅上,心绪经由了最初的震惊、恐惧、茫然、疲倦等种种复杂的波动之后最终归于平静,她整个人灵台一清,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人和事。

人生几何?浮世几何?

……似乎彻悟。

意欲谋反的安远侯死了,再也没有人惦记那三窖的宝藏了,再也没有人用那些可怕的手段来折磨她了,再也不用费心费力地去探焕真宫的路了……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活下去的法子还有很多种,以后做的买卖,再不能跟那个地方有任何瓜葛!

荀樱搁在胸前的手捏得紧紧的,冷汗一阵阵侵上后背和额头,却还要稳下心神来告诫帘外的小少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像方才那样的话,不许再在人前讲起!”

“好!”小津依然是笑眯眯的。

有婢女奉了香茶,从月亮门进来园子。

小津转头看了来人一眼,往后退了两步,接着扭身从另一道小门跑出去了。

谁都知道荀樱背后的靠山是安远侯,可奇怪的是,那座“大靠山”一死,挟仙楼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这样的世道,也就天子还值得几串银钱。”大堂里的吵闹声透过推开的门传了进来,不过很快又伴着“吱呀”一声被阻绝在了门外,三楼精致的房间内,紫衣的女子出现在荀樱身后,她把一件布帛包着的东西丢在她手边,看上去似乎是方印信,“安远侯?哼,本来就无益于你,死了岂不更妙?樱姐,我在来的路上一直想,买凶杀他的人会不会是你呢?”

铜镜里映出身后那女子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荀樱瞟了一眼,慢慢将手中的眉笔放下了:“东西可以乱吃,话可千万不要乱说。”

“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赚一点儿。”

“你赚得还不够多吗?适时也该先看顾着自己的身子了,我瞧着你比上回来时又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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