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月+番外(55)

危靖沉吟。

——没有吗?难道女人天生痴愚,明知一个男人不够爱她,还肯拼死生下他的孩子吗?

十四娘识人无数,她曾经说,留下丈夫血脉,是面前这个柔弱女人唯一的信仰,所以这个女人能忍受一切屈辱,苟活至今。

危靖低下眼眸,抚平袖口褶皱:“你是怕我杀你的儿子,才故意说这些给我听?”

沈雪瑶通红了眼,神色有了三分狰狞不甘:“有谁会承认,自己是多余的!”

她目光一顿,便不再多言了。

“我给你个痛快。”

她舍却袖中匕首,转身去从瓮中舀了半碗温热的汤,当着沈雪瑶的面,往里面倒了见血封喉的毒汁。

沈雪瑶自她手里接下那碗汤,脸上已青白得可怕,良久后她闭眼,饮尽了碗中的温汤。

“是我对不起你……多谢成全。”

……

这场大雨,下得像极了简臻死去的那个夜晚。

简臻遗言“别让我的妻儿死在此地”,与沈雪瑶的那句“成全”,在危靖的回忆中交叠,有些事情,一旦经历,再不会忘,有些人,即便死去,依旧会逗留在心底。

杀母,夺子。

危靖凝视着云中稚儿的脸,他生来孱弱,却样貌漂亮,随沈雪瑶多些,只眉眼肖似简臻,现在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待他长大了,会怎样“回报”她呢?

遥遥远远的岁月,多的是意想不到的事。

隔年春寒,危靖连日劳累,午睡时辰稍长了些,醒来后就不见了简云中。满天关殿上找遍都不见踪影,追出去找人,才有婢子告知,是安思思抱走了幼小的孩子。安思思接了一桩任务,要去苗疆的寨子里杀一个人,但那寨子忌讳生人,她就想到借走云中,假扮逃难的孤儿寡母先混入苗寨,再作计议。

没人知道安思思具体要去的地方。

危靖关心则乱,失了方寸,景越辰病中休养,她不管不顾地硬闯进嘉莲殿内:“景越辰,我要你用最快的人马去追回安思思,她带走了我的云中!”

景越辰扭头瞧她,被他抱在怀里的,就是小小的、睡着了的简云中。

危靖顷刻红了眼,抢步上前,将云中接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搂紧了。

旁边站着的连荻看得目瞪口呆,眨了眨眼,才想到澄清:“安思思这么干,可不是主上准许的,主上根本不知道她要跟着去,今日也多亏主上看见,才把云中留下了。”

景越辰坐着,盯着危靖仿佛珍宝失而复得的神情,轻轻一下笑开了:“云中倒像极了是你的亲生儿子。”

危靖倏忽僵住,她垂目看着简云中娇幼的小脸,小云中嫩得像春日新生的小花小草——是啊,平常总当这小鬼讨厌,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渴了,哭起来的时候没完没了,可不知什么时候,这株小花小草已经在她的心里扎根,与她血脉相亲了。

她背弃了自己的初心,开始真心爱这个孩子,这使她觉得难为情,转身便要走。

“破军。”

景越辰叫住了她。

“有件事,我瞒了你。”

身后脚步移远,是连荻走开了。

危靖回转身,微微拧起眉,认真地听下去。

景越辰脸上带笑,慢慢说道:“当初,你独坐窗畔,并未去看简臻,溯和为简臻擦身换衣,在他腰间发现油纸包了几页东西,是沈家剑谱后五式。我们总在猜,简臻死后,为什么满江湖都在传阅沈家绝学的小册子,原来那小册子,是简臻故意泄露出去的,他将最关键的部分摘除,藏在了自己身上……后来种种,想必是希望你去发现。”

危靖脸色微白。

连荻从帘后出来,捧一册子至前,上面赫然四字“沈氏剑谱”,她循着景越辰的示意,将东西双手递向危靖。

“剑谱整理出来以后,我瞧过,兴许是很好的功夫了,但在我眼里并不见得多稀奇,若能请玄七真人指点一二,想必会更上一层楼。”

危靖的师父玄七真人,对简臻的剑法最是明白不过。她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景越辰见她迟迟不接,终于将话挑明:“云中若能继承琼觞谷与沈氏两脉绝学,融会贯通,亦可堪奇才。我希望,二十年后,在偌大江湖,简云中只要愿意,人们就会听说他的名字。”

她从不想那般遥远的事情。

那天,她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嘉莲殿的了,恍恍惚惚回到天关殿,云中饿醒了,细声地哭,她回过神来,沈氏剑谱已在她的手中。

十四娘过来时,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册子,笑问道:“怎么想的啊?打算让云中学吗?”

小云中盘腿坐在纱帘下,专心玩着藤球,婢子端了奶羹守在边上。

不知为何,不远不近看着那个孩子,隐约有种荒凉的心意。

危靖垂下眼睫仔细地想,她想起琼觞谷师门,师父有很多人陪着,他总说年岁小的弟子很有趣,又想起宿野郡……

曾因任务,在某个飘雪的冬夜,路过宿野郡危家,她在朱门外驻足停留。焕真宫从不缺少消息,她早已知晓,与长兄危琛别后第三年,昌宁公主卷入谋逆案,昌宁公主与驸马同被赐死,次年,她的另一位兄长危源,娶了当朝宰执的女儿。危家,成为一个不可触摸的梦,远观即可,那扇门,绝不能叩响、更不能推开。

与至亲一别,多年后的雪夜,她路过家门外,未入,短暂停留后,便扭头走进了风雪中。

危靖也清晰记得那个孤独的雪夜。

十四娘瞧她望着小云中的方向发呆,幽幽叹口气,问道:“你看那孩子的目光,总是复杂的,还恨着那个男人不能释怀吗?”

危靖摇摇头:“恨吗?曾经有过。更多的是痛,虽然未忘,却鲜少再去回忆。”

“听说云中眉目肖似生父。”

“是。”

“这或许是留给你的慰藉。”

是的,这个孩子,她将会视如己出。

正如十四娘曾言,如若不得至爱,心上必觉亏欠,至爱遗留在世上的骨血,一个小小的纯雪般干净的孩子,朝朝暮暮相见,也可称得上是偿还——在说完那些话以后,十四娘曾长叹感怀:“似乎故人未远,长长岁月也没那么可怕了,不然,寂灭的心伴着死水无澜,才真的不知怎么熬下去。”

熬?不。

危靖自知,她与十四娘又有所不同,她拥有很多,她有师门有师父,有焕真宫有值得效力的皓月君,简云中,是她人生的锦上添花。

十四娘抿了口茶,挑眼看见她发间别一支泛旧色的桃木簪,不觉微觑了眼:“哟,今儿什么日子啊,怎地改用这样朴素的簪子了?”

危靖自己抬手摸了摸,淡淡地笑了去:“故物,念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破军星君的故事完结。

到今天,她依然是我心中最酷的星君~

(PS:离手剑宗杜蘅在后文里也会有一些戏份,哇,想到他我也很激动,离手剑绝妙!!)

第63章 武曲|一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位星君啦。

文曲和武曲,都是少年长成,一个活泼,一个静默。我也爱武曲星君的赤子之心。

[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一]

许多年前,饥肠辘辘的褴褛少年,在春寒的雨中跌进了泥坑,他挣扎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挪到某座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口,无力地蜷在狭窄的檐瓦下。

天是灰蒙蒙的,他眼中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靠在冰冷墙壁上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地做起了一个梦,梦里是娘枯槁苍白的脸,病得没了人样的娘,艰难翕动着唇在与他交待“儿,活命!惜命!”,紧接着家里的草房就在他的眼前坍塌,娘没了,家也没了……

他浑身一颤,悸醒过来,雨还在下,天依旧晦暗。

人都说,梦是虚幻,可是他在梦中所见,竟皆是近日过往,真得仿佛重新经历一遭。

正在心底空茫生死无着之际,他身后的门开了。

濒临绝境的人,再没心思去在意尘世间的其他事了,何况他饿了数日,身上一丝力气也没了,本来借别人屋檐暂作栖身,此时是不该挡道的。

听见门响,他下意识地用头抵紧了墙,虽然此时虚弱,但也不想因为背靠着门,在主人家开门的瞬间往后摔个四脚朝天,不是狼狈不狼狈的问题,他此时已是丧家之犬,天下没有更难堪的处境,他只是,不想摔倒,不想花力气爬起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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