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瑶脸色由灰白转了惨白。
“够狠的,果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符氏女切笑,抽了腰间匕首,朝危靖的方向抬抬,“好啊,自己取。”
“你又想错了,我要活的。”
“那不行!”
危靖心绪动荡得厉害,她没有多余的工夫来与不相干的人赘言:“不愿意?那好。”
手中册子被抛起,刀光如飞,片纸似雪下。
符氏女顿时傻了眼,接下来就是气急败坏:“你莫是得了失心疯!今日我要宰了你!”
秘籍被毁,简臻已死,沈雪瑶有活着的价值。
危靖斩断顾虑,全力应战,但她单枪匹马,何况,她低估了符氏女,符氏女不见得武艺高过她,却是用暗器的高手,一百十数招下来,柳叶镖扎中了她最能使力的右臂,整条手臂血流如注,衣袖被染得淋漓。
最糟糕的是,手臂渐麻……
危靖的手隐隐握不住刀了,她退抵到一株老树上,恨恨咬牙:“你、你在飞镖上喂了毒?”
符氏女冷蔑地笑,环臂道:“往常是喂毒的,今日因要生擒你的好师兄,特意换的麻药。不错吧?据说药效很快的。”
这个手段老辣的女人,转瞬就换了凶悍的神色,指使手下围剿:“她于我无用,杀了她!”
危靖从不认命,但今番,她额上渗出冷汗,回想的是简臻临死前眼中的泪光和嘴角微淡的笑意,她觉得,今天可能会葬身在这片幽深的竹林中,就在她强迫自己清醒,手不要抖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符寨主——”
竹林里传来沙沙声。
来人在符氏女身后朗笑:“十四娘镇日劳苦,少个帮手,我替她相中了危靖。”
符氏女闻言变了脸色,她拧着眉,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皓月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着,僵着背,更是不情不愿地躬身为礼。
危靖死死地盯着来人,她是认识他的,不,不算认识,但她的确见过他,数年前,在某座郊野客栈。
一身如雪月衣袍的男人,容华孤标,亦正朝她望来。
依旧是敌众我寡的局面,天罗寨有三十余众,他身边只带三个人,一个紫衣年轻人,一个杏眼柳眉的女子,一个劲装的青年。
危靖喃喃:“皓月君……皓月君……”
此名号如雷贯耳,怎会不曾听说?他那么像她那位万卷书里浸出来的兄长,明明秀净得好似不染尘埃,却竟然是,整个江湖最谈之色变的人物吗?
西疆明珠,玉河焕真。
那是焕真宫的宫主,景越辰。
符氏女见了他,如寻常野兽见了狮虎。
景越辰淡笑:“符寨主,危靖要的人,我也要带走。”
符氏女困窘:“这……”
“哦?符寨主连在下的薄面也不给了?”
“不是不是!哪里的话!”符氏女惊悚,连忙摆手澄清,生怕说得晚了,“我、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逆了焕真宫主的面子!只是,皓月君,我已经收了十二连环坞的……”
“我出十倍价。”
“这不是钱的事,是江湖道义。”
这话将景越辰惹笑了:“江湖道义?你要是真在乎这四个字,怎会对一介孤女、一双落魄夫妻穷追不舍?十倍的价,我现在不高兴给了。你去告诉司徒南,人,是我亲自劫的。”
……
这夜,暴雨如瀑。
荒僻之地的一座吊脚竹楼,危靖坐在窗边一动不动,薄壁外就是喧嚣的雨声和雷声。
景越辰撩开帘子进到这间前屋,连荻递了盏热茶给他,低声禀事:“明日午后,会有车马来接。”
他点点头,抿了半口茶,目光转向窗畔。
原本以为危靖躲在那暗黢黢的地方,应是在悲伤垂泪。
景越辰走近,却发现不是,坐在窗边的人,裙角有些被溅进来的雨水濡湿,她脸色是显得苍白憔悴,但并未流泪。他问:“你不难过?不要去再看看他?”
危靖不说话。
他继而叹息:“我看到你肯为他拼命,还以为你很在乎他,原来,在你心里,他没有这般重要。”
“不。”
转身离开的他,被这一个“不”字牵绊住了脚,他侧过身。
“简臻伤我太深,不重要的人,不能伤我。”危靖缓缓道,“但如今,有比去见他更重要的事,在没有想明白之前,我不能妄动。”
“你要想明白什么事?”
“做一种抉择。”
景越辰盯着她看了会儿,随后轻笑出声:“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前提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焕真宫的人了。”
危靖抬起头望他:“还没有问过,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救你,是偿还你之前救我的恩情。”
“呵,堂堂焕真宫的皓月君,需要我救吗?你当初不过是扮猪吃老虎。”
“或许是机缘巧合吧,你那日的确救了我。”景越辰说道,“可我今日不仅救了你,也帮你救了沈雪瑶。”
“直说,你要我做什么?”
“为焕真宫,招揽‘离手剑宗’杜蘅。”
之后,她就跟了杜蘅大半年。
然而,杜蘅脾气太倔,他说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做困在笼中的鸟。
危靖不爱听这等言辞,当场就与杜蘅拔了刀动了武,那是她第一次领教杜蘅的剑法,她带着臂上的一道伤回了焕真宫。
景越辰见了她,问她伤势。
她疏豪一挥手:“无碍。离手剑,果然了得,不过没关系,我还了他两道伤口。”
沈雪瑶,被送去了焕真宫养胎,而简臻,葬在了琼觞谷的后山。
危靖每年回去看望师父的同时,也会去后山祭拜。
玄七真人曾经问她:“我的一个弟子,杀了我的另一个弟子……靖儿,你是有你的不得已吗?”
她低头摩挲腰间的刀,答得平静:“没有。”
满江湖的人全只当,她是因爱生恨,最终亲手杀了她的师兄简臻。
庸庸世人不在乎真相,连她自己,也不在乎。
第62章 十
[破军星君|危靖|割袍|十]
沈雪瑶临盆时,危靖赶回了焕真宫。
景越辰在她去往天关殿偏殿必经的浮桥上喂鱼,拦了她的匆匆脚步道:“你早先告诉我,你在做抉择。”
危靖坦然:“是。杀她,或者不杀她——我在说服自己。”
“结果是什么?”
“我无法原谅沈雪瑶的恩将仇报,她的孩子能活,她不能。”
景越辰似乎极洞察人心,善于提早做安排。只见他无趣地将鱼食搁下,淡淡道:“令十四娘寻了两位乳母来,这会儿是在正殿上候着。”
焕真宫给沈雪瑶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好吃好喝地供着,为的是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孕中的沈雪瑶忧思很重,她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了她和简臻的儿子,那孩子胎里不足,生来瘦瘦小小,非常孱弱。
危靖在天关殿的正殿,让乳母去将初生的婴孩抱来,乳母去了一阵,空着手回来,瑟缩着说:“破、破军大人,那姑娘醒着,不肯把孩子交予我们,她……她说她给孩子喂奶……”
她什么话也没说,孤自在殿上坐了好久。
约摸是隔了快一个时辰,天关殿偏殿的门被推开了。
新生的婴孩,在沈雪瑶的怀里安睡。听到门响,沈雪瑶抬起头,她看到危靖出现在帷幕后。
危靖停在那里,也不上前,只冷清说道:“你,该去陪我师兄了。”
沈雪瑶手臂收紧,眼神颤动:“你会好好对待他,抚育他成人的,是不是?”
“跟你无关。”
“危靖,这到底是你师兄的骨血!”
“又怎样呢?”危靖负手,款步走近,脸上变得似笑非笑,意味讥诮,“沈雪瑶,你最好祈求他聪明懂事,要紧的是,不要太像你。哼,养这小子,和养一只小猫小狗不差什么的,留与不留,全在我一念之间。”
沈雪瑶咬紧唇角,眼中淌下泪来,她慢慢起身,将孩子轻轻放在了摇篮里,她伏在摇篮边,定定望着孩子娇嫩的脸庞,颤声轻语:“那时候,你把我从洛阳救出来,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一心想找个靠山,简臻很好,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目标……怎会有男人不爱美人?他对我,是有垂怜心思的,或有动心之处,但不曾想过与我天长地久,是我,我在酒水中下了暖情散,那天晚上,他把我当作你,口中呢喃着的都是你的名字!危靖,简臻没有对我付出过全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