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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危靖擦了刀上的血,还刀入鞘,地上的三具死尸她看都懒得多看,径自去取了两囊酒和包好的卤牛肉。她脱下腕上的一只金镯,搁在酒案上:“打坏的东西,用这镯子赔。”
青年人静静立在最后倒塌了的木门边,依旧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危靖经过他的身边。
青年人脸上浮了浅浅笑意:“喝了酒还这样能打?”
危靖垂眼,瞟了他腰间连城之价的玉佩:“奉劝公子,孤身在外,衣饰切勿华丽,未必每次都会像今夜这般走运。”
当夜,天上一轮满月,银光如水。
危靖离开客栈,独行于郊野的官道上,青年跟着她。很明显,是跟着她,距离永远保持不变。危靖终于动恼,折返身,怒问道:“跟着我作甚?”
青年人笑得平平稳稳,话更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是要去永城?我也是。”
顺着官道往前,的确将达永城。
危靖尚没有想好要去哪里,永城不是不能去,可她觉得青年远观淡远中透着亲和,一旦说话,神情和语气就莫名高傲得有些讨打,她恨恨一咬牙,抬脚即往北面密林小路上走:“我不是。”
“姑娘,看你似乎有心事。”
她在树影下一顿,不知想过了什么,转身又走到官道上来:“喂,向你求教一事,如果有人往你心口捅了一刀,你又下不了手捅回去,怎么办?”
青年几乎不曾犹豫:“那就忘了这件事。”
危靖愣住,眼前的青年,不仅有着兄长相似的形影和气度,竟连对事物的看法也是一样的。
青年没有在意她的走神,说道:“你今日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不必。”
“我从不亏欠别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找你?”
他这番高高在上的言语,又叫人犯恼了,危靖不由得皱眉。
“不说?我还是会知道的。”
“哼,管好你自己吧!”危靖扭头走进月光下的树影中,“去了永城,切记先把你这一身扎眼的衣裳换了。”
往北的这条路,岔路很少。
走着走着,危靖意识到,她离师门越来越近了……
离开之后的半年,重新回到了琼觞谷。
玄七真人见危靖来拜见,好久才缓声说道:“回家散心归来了?好啊……好……该是倦累了吧?为师这里没事,你且回屋歇着去吧。”
危靖听同门说,在她离开师门后不久,简臻就与姓沈的那个女人完婚了,简臻成亲的那天,师父去了,却没肯喝新人敬的酒,场面一度很尴尬。
真是冤家路窄。
回到师门,不及回房稍作歇息,就发现恬不知耻的狗男女居然还在,沈雪瑶和简臻,出现在危靖的面前。
已经成亲的女人,作妇人梳妆,好生扎心。危靖冷冷嘲讽:“你们居然还有脸留在这里?笑话没给人看够吗?”
简臻护赧然的沈雪瑶在身后,蹙眉道:“靖师妹,说话不要太难听。”
危靖被激怒了,“我只是说话难听,远不如你们做事难看!”她走上前,直视简臻的双眼,字字锥心泣血,“我与你简臻,称得上青梅竹马,我对你不够体贴不够好吗?你说过会娶我,我有哪点不如这个女人?我有容貌有家世武功好,掌门之位上将来坐的不是你就是我,这些,你全都不要。”
简臻沉默地别过脸去。
危靖再看向沈雪瑶,一双眼已泛了红:“还有你,沈氏孤女。呵,抢我的男人,你是在报复我吗?可当初没有我,你根本没命来琼觞谷!不是我强迫你饮食,你早就死在路上,去黄泉见你的爹娘,怎还会有心机来与我争抢?”
沈雪瑶面色涨红,避开目光,翕动嘴唇低声地说道:“木已成舟,说再多都是徒劳。”
危靖落泪带笑:“对,你说得对……舍弃我的,我亦不稀罕!”
“靖儿。”
不知何时,玄七真人来了。
危靖慌忙擦了泪,回身行礼:“师父。”
玄七真人轻轻按下了她的双手,话却是与简臻他们说:“简臻,为师老了,不希望看到同门之间有纷争。雪瑶,你是我故人之女,我自当垂怜,原本是打算收留你的,但你的出现,令我两位徒儿反目成仇。既然你们不愿分开,那好,我已救过你一次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我不会再管你。”
沈雪瑶惊诧至极,抱紧简臻的胳膊道:“我和简臻是真心相爱,难道……”
“勿复多言!”玄七真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眉宇之间隐着怒意,“我不想听你说些没用的,我只告诉你,简臻是我爱徒,他天资聪颖,本该年轻有为,他本该有靖儿这样简单的女子做他的妻!而你,你只会拖累他,迟早你也会害死他!”
“我不曾……”
简臻拉住了欲继续申辩的沈雪瑶,他揽衣跪倒,郑重拜别玄七真人:“徒儿或有过错,但愿一力承担,今日就走。感念师父大恩,来生结草衔环再报。”
他为了一个女人,二话不说,就此甘愿离开养育他的师父和曾视作家的师门?
危靖说不出内心的悲恸,她站在原地,泪如雨下。
简臻走时对她说:“忘了我,我不值得你伤心,更不值得你落泪。”
他这样的混蛋,当然不值得。
危靖的眼泪却越涌越多。
玄七真人担忧:“靖儿……”
她狠狠擦了一把泪,明明豆大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但她口中却倔强道:“师父,我没事。”
第60章 八
[破军星君|危靖|割袍|八]
简臻离开以后,危靖眼中的琼觞谷,变得有些空。
空,且无趣。
那年深冬,不顾师父的挽留,危靖亦拜别了师门。
师父苦劝:“你这又是何必?为师老了,门下弟子数你天资最高,明年惊蛰,为师将要闭关,在闭关前,我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她无奈地笑:“师父,我还太年轻了,遇事容易看不开,琼觞谷若在我的打理下,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之后,危靖开始孤身游历江湖,只有每年的秋天,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赶回师门,给师父带他老人家最喜欢的梨露。
危靖拜别师门的当年,秦师叔收了一个徒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据说来的时候破衣烂衫,病得快要死了,秦师叔费了好大的心力去救他。隔了几年,危靖见到这位小同门,样貌甚清秀,骨骼舒展,看着挺是个可造之才,她便与秦师叔笑侃:“师叔眼光独到,拾回了一颗珍珠呢。”
十五六岁的少年,心高气傲,很不服输,平日里听多了诸人对“靖师姐”的推崇和赞誉,有朝一日亲自遇上了她,他就果敢邀战道:“听闻靖师姐刀法独绝,师弟彦苏不才,愿向师姐讨教!”
秦师叔咄斥徒儿失礼。
玄七真人也笑着打圆场:“彦苏,你师姐风尘仆仆,该是累了。”
言下之意,让唤作“彦苏”的少年暂且退下。
彦苏满脸的不甘心。
危靖笑了一声,手搭上腰间佩刀:“好啊,少年有豪情,有豪气,是好事。师姐我,愿意指点你。”
彦苏年少,入琼觞谷的时日也才数年,自然是打不过危靖的,败落下风的时候,他咬咬牙,执剑骤起,换了一路剑法……
剑光的流转,令危靖神思恍惚了几瞬,她偏身躲过剑的锋芒,下意识地运起手中双刀破招,七招之后,同门小师弟弃剑跌落在地。
“靖师姐的双刀的确高明,师弟甘拜下风。”
她却站在那里发愣。
彦苏使的,是简臻的剑法啊……
缓缓望向师父,师父静立石阶上,山风吹动他手中拂尘,他喟叹着转身离去:“这套剑法有点难,三年能学到这个地步,算是不错了,可惜遇上你师姐——唉,彦苏,再勤学苦练罢!”
夕照中,危靖不言不语地坐在殿外,像在遥望远山,又像只是在发呆,玄七真人放下手中书册,唤她一声:“靖儿。”
她侧过脸来:“是,弟子在。”
“此刻心里想什么?”
“在想师父为什么要亲自指点秦师叔的弟子。”
“有何不妥吗?”
“师父是掌门,这样做,会惹人非议。”
玄七真人坦诚而无奈地笑:“你不想当掌门,为师总要看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个新的掌门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