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急着去见玄七真人,而是到处寻简臻,几处他常爱待的地方都不见他的人影,她有些犯迷糊,扯住一个小师妹问道:“可知简师兄去了何处?”
小师妹赔着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松开手,这个小同门也拔腿跑得飞快。
怪了。
——简臻会去哪里呢?
正杵在山松下琢磨时,有其他师叔座下的弟子经过,是一位年长的师兄并一位身姿窈窕的师姐。
师姐笑与危靖打着招呼:“靖师妹回来了。”
危靖回礼,应了声。
师姐止步,再笑着打趣道:“唉呀,你回来就好了,你带回师门的那位沈姑娘,常常不吃不喝光顾着垂泪,倒是教简臻操碎了心,又是哄着她吃饭,又是逗着她开心的,这可不,半月前还给她抓了一只画眉鸟来解闷呢。”
旁边的师兄禁不住笑出了声:“简师弟对沈姑娘也太好了吧?”
“沈雪瑶很可怜的。”危靖说道。
师姐笑而不语,颔首示意过,继续沿阶往上走了。
师兄袖手,没急着走,危靖转眼看他,师兄看着同伴行远了些,终于开了腔,语调压得略低:“女人的温柔,是不血刃的刀。靖师妹,你要小心了,切不要将属于自己的,拱手让了人。”
危靖闻此言,甚为迷惑:“师兄在说什么?”
师兄微然叹息:“男人,没有不好色的——那位沈姑娘,姿容的确出众。”
弦外之音,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简臻和沈雪瑶从谷外归来时,危靖就按着佩刀坐在山谷口的大石上,她几乎将琼觞谷翻个底朝天,只有一个年岁小的师妹心疼她,噤若寒蝉地来告诉她,早间看到简师兄带着沈姑娘出去了,沈姑娘挽着简师兄的胳膊,说她想要一支珠钗。
沈雪瑶,挽着,简臻……何其讽刺的画面!但再讽刺,不及他们归来,沈雪瑶小鸟依人般倚在简臻的肩头……
危靖的刀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沈雪瑶吓得尖叫,她躲到简臻的身后去了,若非简臻及时扣住危靖的手腕,沈雪瑶必定血溅当场。
受了惊吓的沈氏孤女,脸色煞白如纸,银亮森冷的刀光似乎刺激到了她,激得她语无伦次、不打自招:“我知道是我错了……我、我不该引诱简大哥,可我是真心爱慕他的!那天晚上的事,是喝醉后的糊涂账,我……你若为此杀我,我,我也没什么好狡辩的……”
危靖的脸色,一分分由青转白。
她有些恍惚,抬眸看简臻,简臻的唇角抿得那样紧,他的脸色也倏忽雪白,他甚至,不敢正眼来看她。
十七年来,危靖第一次感受到,心如刀绞是什么滋味:“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简臻的目光低垂:“靖师妹,我……”
他说不出任何能申辩的话来。
危靖的手开始发抖,她握着刀的手,慢慢垂落了。
“是我对不起你。”
“呵,谁要你的对不起。”
漫长的沉默后,他再嗫嚅:“我……我成婚那日,你会来吗?”
危靖心口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她震惊而失措地望着简臻——“你还要娶她?”——她下意识想问,然而,问不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不然呢?白白玷污人家姑娘的身子,然后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沈雪瑶缩在简臻的身后,她生得娇美,生得惹人怜,连做错事畏缩的模样,都显得那般楚楚动人。
危靖红着眼眶笑:“你和她的喜酒,于我,是砒_霜毒酒啊。简臻,你真是……好极了。”
第57章 五
[破军星君|危靖|割袍|五]
危靖曾热切期盼着这年春暮的到来,她以为简臻会随她一起回到宿野郡的家中,去向她的爹娘郑重提亲,但,她只是与师父请辞,赶在生辰之前就离开了师门,一人一马,西行,孑然孤寂,浑身透着落寞。
宿野郡危家,高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
就算童年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也不会找不到家。
危靖牵马从城门下经过,才进城不久,就瞧见了一场热闹。
两架马车停在大街上,有女子凄惨的哭啼声传来,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危靖拨开人堆,挤到前面,她拎着一小囊酒,边灌下半口烈酒边看人群中央的争执:扯住哭啼女子,大声喧哗,说着花钱买下女子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遍身罗绮,富贵得流油,布衣素俭的女子虽然样貌秀丽,却已满面泪痕,她衣裳上还有补丁,估计通身最值钱的就是头上的一支银簪,女子不肯屈从,朝另一端呼求“公子救救我”。
那女子在喊的,是另一架马车下,峨冠博带、白衣皎皎的儒雅公子,的确是甚为儒雅,白净的脸,如松的身姿,从上到下的书卷气,看上去,他是极不善与人争吵的,情急之下,却也是不顾随从阻拦,追出两步高声道:“慢着!你说她是你家婢子,可有证据?如若不然,你便是当街劫掠良家女子!依律……”
“依他娘哪家的律?”肥硕的中年男人嗤笑,回头挑衅道,“在这里,老爷我就是律法!我姑丈是掌刑罚的一品大员,我是这城里新上任的县官老爷,律法不比你通?小白脸,要证据是不是?你去这小女子家四邻问问,她爹是不是还不起债一头碰死了?碰死了难道就不用还债?父债,女偿,公平。”
秀丽寒酸的女子含泪摇头:“不,不!我爹的债我会还的,但我不要卖身入府……”
人群哗然。
年青貌美的女子,被县官老爷强抢,真能是为了做奴婢抵债?怕是难逃失身的结果,围观的人没几个是真傻子。
立于人群之中的危靖冷笑,不紧不慢再灌了一口酒。
儒雅公子道:“她爹欠你多少,我替她家还债。”
中年男人哈哈嘲讽:“小白脸,听不出老爷是给你台阶下,叫你别管闲事吗?速速滚开,否则抓你进监,赏你一顿好打!”
新县官多行不义,本就令人愤慨,儒雅公子身边的小厮又忠心护主,不堪主人受言语之辱,急跃出来咄叱道:“糊涂狗官,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昌宁公主的夫君,堂堂驸马爷,你休得无礼!”
昌宁公主的驸马?那不就是……
危靖擎着酒囊的手定在了半空里,她的目光再无法从白衣公子的身上移开了,难怪,难怪总依稀觉得他眼熟。
谁知报出了名号,反倒更惹肥腻的县官嘲笑:“哟,原来是驸马爷回乡探亲来了?哼,别打量着老爷不知事了!老爷朝上有人,什么昌宁公主,这个公主自从在御花园撞了邪见了鬼,一日日胡话多,国主嫌憎她,她不过是空有公主名号罢了,老话说‘拔毛凤凰不如鸡’,你这依附昌宁公主的驸马,又有什么能耐?”
危家的公子,是举朝皆知的君子,他不会武功,做不出粗蛮的事,最终那可怜的女子,还是被县官强抢进府去了。
看完热闹,人群渐渐散了。
危靖看着小厮惨沮着脸,回到主人身边:“公子,小的冲动,让外人辱没公子了……”
他眼中分明也有愤恨,也有不甘心,但他对小厮温然一笑:“不怪你,世上不公的事情有太多了,不是桩桩件件我都管得来,是我自己强求了。回府吧。”
暮色四合,薄暮的光辉中,危靖安静地望着兄长登车离去,她没有立即归家,而是扭头离开了。
新县官的府宅,修得阔气,没人察觉到府中来了不速之客。
危靖倚在梁上,梁下的走道,来来回回经过了许多人,走道旁边就是小花园,她闷声做着梁上君子,阿猫阿狗的闲事、闲言,看了不少,听了不少。
掌灯后,有两个仆人从走道上过,压低声提及被老爷带回来的女子,说到,那女子好生可怜,必是逃不出老爷的毒手了,可主母是头母老虎,那女子越是生得美丽,主母就越是不会容她,恐怕又是个短命之人了。
其中一个仆人哀戚道:“主母心肠狠过虎狼,上回的那个金儿,老爷有意纳她,主母就硬是诬她偷盗,叫给活活打死了。主母这般狠毒,连少爷也学足了她的品性,对冯家女和赵家女皆是始乱终弃,唉……”
原本,危靖只是想教训一下不懂尊卑的人,但后来,她改变主意,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