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激荡,船身在微微地晃。
鬼蝶的困意袭来,她贴着木板睡,大船的浮沉摇得她神志更加迷糊了,她听着那轻轻絮语,沉沉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想,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命。
不知人间疾苦的那句话有没有说呢?记不得了,原本她是想对上官昀兮说的,他可真是天真啊,要是有他那样的好日子过,她也不必在年纪小小的十岁就到险恶的江湖中来飘了。
青龙镇的货接得很顺利。
药材的成色好,价格也算公道,上官昀兮雇了八辆大车,没顾上歇,货一装好是晌午过后,他催着马夫点算清楚,备足水囊和干粮上路。
鬼蝶蹲在码头边的大木箱上,上官昀兮往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上官昀兮走到大木箱下,抬头看她,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赶在他说话之前开了口:“你买这么多药材啊?这批货看上去很多,很惹眼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送你回扬州了。”
上官昀兮惊动:“你要去扬州?”
“放心,没人能认出我。”
她转身跳下大木箱,等到两刻钟后出现,一身飘逸紫衣换作了墨绿的云纹衫。
上官昀兮目瞪口呆。
她俏生生立在树影下笑:“走吧,我这次,绝对不惹事。”
从青龙镇回扬州,走的是陆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要过不少的城镇村落和林子。
八车的药材,怕雨怕晒,张布一盖,的确瞧着像一票值钱的货。离开青龙镇的第三天,经过竹林,果不其然,遭了拦路抢劫。
十数个蒙面匪徒,扬着亮晃晃的刀,逼着上官昀兮一行人把车上的货留下,把身上的钱财留下。
上官昀兮强自镇定,耐心苦劝:“大哥,车上都是药材,对你们来说不值钱,但是对我们行医的人而言,全是救命药。这样吧,你们放过车上的药材,不是要钱吗?我身上还有一些……”
他的钱就够买那些穿心莲、太子参、琥珀、白芍等等之类了,哪还有剩的,除掉雇车雇人的开支,也就剩些吃住歇脚的盘缠,实在不多,也就百来两,匪徒们根本瞧不上眼,一脚踢开他捧上前的手,凶神恶煞道:“没钱是吧?那这几车货留下,你们的命也留下!”
说完,个个举刀,朝一众无辜的人砍来。
上官昀兮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抬臂遮挡,一阵小旋风从他头顶和手背上卷过,沉闷的落地声里夹着好几声哀嚎,他睁眼看时,地上躺倒了三个,一袭墨绿衫将带绳索的两个水囊甩过肩头,脚下踩的人嗷嗷直叫唤。
“上官昀兮,我再来晚点,是不是就要给你们收尸了?”鬼蝶笑起来,她也不等他回答,再略弯下腰,笑问被踩在地上的人,“哪条道上的呀?我保的货也敢劫?”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年岁轻轻,起初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其余人等见为首之人受辱,群起攻之,却三两下全被踹趴,打得鼻青又脸肿。
一把短剑掷出去,钉入粗壮的竹子,也穿透了某个避闪不及之人的衣摆,那人吓得狼哭鬼嚎。
匪徒们相搀携,连连后退。
鬼蝶从竹子上拔下剑,搁在肩头,再踩住了吓得走不动路的一个,抬眼挑衅道:“还打吗?”
已逃到远处,狼狈不堪的匪徒惊惧摇头:“不打了,不打了!货不要,钱也不要!敢、敢问女侠高姓大名?”
鬼蝶冷哼:“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紫——”
上官昀兮疾声唤道:“小紫!”
糟糕,得意忘形,险些误事。
鬼蝶反应也快,生生止住到嘴边的话,扯嘴角一笑,继续道:“我乃紫珠姑奶奶是也!小王八崽子们滚吧。”
一脚踹出去,脚下的人摔个狗啃泥,手脚并用地跑向对面,那乌泱泱十数人紧接着便慌张相搀扶着,从碧翠的竹林里奔逃而去了。
没杀人,没暴露行踪。
上官昀兮悬着的心落下了。
鬼蝶转头见他一头的汗,脸上还沾了草灰,走近拿帕子给他擦了,笑话他说:“就你这胆子,还闯荡江湖呢?”
他不好意思地接过了帕子,讷讷道:“我,我自己来……”
“走,上路了。”
碧翠的竹林里,鸟鸣声清脆。
上官昀兮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再看了那株被剑刺出狭长缝隙的竹子,不知怎么的,忽就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感。
第48章 六
[廉贞星君|鬼蝶|紫衣和鸢尾|六]
重新上路后,其他的人都显得很激动,甚至一改肃然之风,吹起了欢快的小曲,薄暮时投宿在荒郊野店,没有多好的酒菜,但连同上官府跟出来的那两个随从,大伙儿都跑来敬了鬼蝶两碗酒,没一个不说,“紫姑娘”是他们的保命伞、护身符。
唯独上官昀兮不言,沉闷自己灌了一大碗的乡酒。
本地的乡酒酿得更甜,店家见鬼蝶仗剑落拓,笑说道:“像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就是喝上三大缸也不打紧的。”
可是,文文弱弱的上官昀兮就不行了,乡酒虽甜,后劲却大,他这样的身板,怕是吃不消,鬼蝶自然要拦一拦的,谁知他还莫名来了气,拂开她的手道:“不要你管。”
鬼蝶撇撇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酒后劲大,你明早起不来,耽误了行程,千万不要怨旁人。”
上官昀兮顿了顿,闷不作声地再灌了两碗酒,就起身要到楼上去安歇。
客栈外人声马嘶,像是远道来了不少的客人,店家和小二满面春风地出去相迎了。
鬼蝶看着上官昀兮被木台阶绊倒,她不为所动,只是笑与旁人道,快把你家金贵的公子扶一扶,小心摔坏了。
上官昀兮是个聪明人,岂能听不出她话里有半是打趣半是嘲讽的意味?众人将他扶起,他心有不甘,气呼呼瞪着鬼蝶。
鬼蝶自当没瞧见,故意转过头去,就在这转面的瞬间,一束花差点扎到她脸上来,她吓得立马弹起,下一刻,警觉的她就看清了那束花和拿花的人:一束,算是还漂亮的野花,姹紫嫣红的,被一个孔武的壮汉拿着,壮汉的个头,足足比她高了半截手臂加一个拳头那么多,果真是生得又壮又高的,脸上还有道疤,不过人说不上狰狞凶相,瞅着挺和气的。
壮汉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带刀的男人,架势很不一般。
鬼蝶仰头望着拿花的壮汉,“兄台……是想坐这里喝酒吗?”上官昀兮就在她身后,上官昀兮最怕她惹事,她忍着脾气,谦让地往旁边移开,“直说嘛,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壮汉眉头微拧:“女人,不都喜欢这一套?”
她感到莫名其妙。
壮汉看看他身后几个人,紧接着走上前来,略为郑重地把花递给她:“听兄弟们说,你功夫很好,老子是青莲山上的老大,人称盛爷,多年未娶,就是没看得入眼的女人。你今天能把我十几个兄弟撂翻,本事不小,老子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叫紫珠是吧?愿意跟我回青莲山,做老子的压寨夫人吗?”
“……!”
鬼蝶被这位青莲山上盛爷的一番话吓着了,随之就是觉得可笑,她拢起了垂落的发,仰首问:“这位大哥,我才十七,你——有三十岁了吧?”
“怎地,你还嫌我年岁大?”魁梧的盛爷紧逼至前,也甚风流地笑笑,“小妮子见识短浅,不曾听闻,年岁大的男人才最知疼人吗?”
这话,听着怪腻怪恶心的,鬼蝶强忍了又强忍,愣是捏紧拳头忍下了要揍人的心。
“离她远点儿!”在她要开口之前,上官昀兮冲了过来,用力推开了那男人,他气恼吼道,“小紫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容你这等盗匪欺辱!”
盛爷盯着上官昀兮,继续问鬼蝶:“小妮子到底应是不应?”
鬼蝶赶忙将上官昀兮拉到身后,打着哈哈,笑说道:“盛爷英明神武,就不要同我小女子为难了,天下功夫好的姑娘多得是,我实在微不足道。”
盛爷盯紧她拽住上官昀兮的那只手,再抬眼时,目光变如虎狼般凶狠,他将花束摔在了酒案上:“你是不是看上这没用的书生?我宰了他,你跟我。”
鬼蝶再是吓了一跳,立即惊惶推开举步上前的人:“哎,慢着!”
“改变主意了?”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