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这么问?我是来接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何意?”
齐允脸上微微又爬起了红,讷讷道:“我爹要我继承他星君的位子,可我什么也不会……”
景越辰漫声说:“你有你的长处。”
齐允眼睛里一阵放光。
接下来,他听到景越辰续道:“比如,你比穆蔚菲能哭。”
“别……别胡说!”
“我亲眼看见的。”
“没有!没有的事!”
但争辩起来,有点底气不足。印象里,穆蔚菲的胆子是比男孩子还大,五六岁的年纪她就敢徒手去抓青虫吓人,破军星君骂她她也常常不服气,不似寻常小姑娘,一挨骂就掉眼泪。
略略消食过后,跟着景越辰离开芩园,齐允出了院门,下意识关门,他扶着门,愣了小半晌,终于黑着脸大叫:“景越辰,你怎么砍了这门锁?!”
景越辰回头瞧瞧,不以为意:“不开锁怎么进去?”
“这是我家的锁!”
“很贵吗?你不也砸了半天,只是没砸开罢了。”
“你……”
——算了算了,天子不知百姓苦,斗不过斗不过。
齐允憋着气,解了束袖的带子,低头倒腾着,似乎是有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看,即被拽住后背心的衣裳,猛地甩飞出去。
是有人来了,全一色的黑衣黑面纱。
景越辰立在门侧冷笑:“来得慢了些。”
不消多说,少年身影似箭,已经迎敌上前。
齐允跌在地上,看到来人刀光雪亮招招要人性命,他既惊且怕地爬起来,强自稳定了心神,忽然觉得黑衣人的身法越看越眼熟,他急忙提醒道:“霸刀诀!是郁长老的功法!”
这一喊,却招惹了黑衣人的目光,其中最靠近他的一个立刻分出身来,直扑向他。
千钧一发之际,是景越辰冲过来救了他,并且一剑挑起缰绳,且把他丢上了马背:“先行!小苍河紫榕树下等我!”
若不是抓紧了缰绳,景越辰那拍马一催促,非叫他摔下来不可。
胯_下的马,毛色棕红,是景越辰自己养的那匹,良驹不假,极具灵性,似乎又被养出了忠诚,听得懂主人言语,那马儿撒开蹄子就跑,跑出浮云关了也还控不住。
因为担心景越辰寡不敌众,大概二十里地后,齐允费了吃奶的劲,满头大汗地把马哄停了,再调转了马头往回跑,幸好的是,还没到浮云关,就看见景越辰不缺胳膊不少腿地迎面而来。
齐允紧张兮兮地,急忙勒停马,伸手去拉马下的人。
景越辰看他一头大汗的模样,打趣道:“喂,你花拳绣腿的,一个小喽啰都拿不下,折回来送死吗?”
齐允没好气:“你少说风凉话了!那是郁长老的人啊!景羽一直包藏祸心,她必是趁着你不在宫中,起事夺权了,你要尽早赶回去!”
景越辰上了马,他抖了抖缰绳,淡定道:“我知道。”
“知道还不快走?”
“我是故意离开的。”
齐允心里“咯噔”一下,恍惚之间,有几分彻悟,也有几分心凉:“你……你不是来接我的?你只是,需要一个离宫的借口……”
景越辰低头瞄过了环在他腰间有些松开的手:“不,叛徒要杀,你,我也要接回去。”
第36章 四
[文曲星君|齐允|媚少年|四]
齐允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
从浮云关返回宫中,远在石林外,景越辰停住了马,之后扔给他一把短刀:“别再往里走,直到十四娘或者穆蔚菲出来接你。”
齐允迷迷瞪瞪,实在糊涂:“你给我刀干嘛?”
接着他手里就空了:“也是。”
真奇怪,景越辰往后腰里别了短刀,马也不管了,迈腿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去哪?”
“宫门前应该下了机关和陷阱。记住,听我的话,你就在这等。”
“哎,别……”
齐允没能喊住人,眼睁睁看着景越辰走了。不过,他自知斤两,不打算给别人当拖油瓶,牵着马栓到石林下,他自己也窝在角落里干等了。
云过天晴的一日。
太阳开始偏西以后,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辰,石林里有了响动。
齐允正等得头眼发花,听见声音后猛地弹起来,喜滋滋地就往石林口跑,不过来的人却不是十四娘或穆蔚菲——
“景羽?!”
形容狼狈的景羽,捂着一条流血的手臂,见到他时同样也愣了愣,但很快地,她目光转向狠厉,送了他当胸一掌。
齐允两眼发黑昏过去以前,只记得他“哇”地吐了大口血……
漫长的黑暗中又不知何时有了画面和声音。
焕真宫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模糊的人影和染血的刀兵。
他记得当胸受的一掌,摸一摸,真是越呼吸越疼,疼到后面只觉得胸口压了大石头,仿佛要闭气死过去了,他慌忙低头看,发现自己胸膛血淋淋大开,却没有心,急得他连连挣扎大喊:“我死了!我死了!”
“没呢,没呢。”
齐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有人扶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没事的,你还活着呢。”
紧接着他就又听到了穆蔚菲的声音:“齐允,你被打傻了吗?”
缓了缓,才知方才是梦。
齐允按住隐隐发痛的心口,抬眼看周遭,是破军星君母女,破军扶着他,拿布帕正给他擦额上的冷汗,穆蔚菲小脸凑在一边,嘴里还在嘲笑他:“景羽受那么重的伤,打不死你的啦。”
四下看看,陈设都熟悉,是天权殿。
但他立刻又是一阵惊吓:“景越辰呢!他回来没有?”
破军张了张口,尚未答话,就听她背后传来一声暴喝:“没规矩的混账!”
这声音,也不用看,比穆蔚菲还熟。
齐允老老实实爬起来:“爹。”
文曲星君沉着脸色。
破军陪笑:“齐兄,孩子身上还有伤,你对他别这样凶。”
文曲星君面上冷峻色不稍解,依然斥责道:“哼,竖子无礼!”
齐允晓得他爹看不上他,也不与他多话,转头向破军问道:“破军大人,宫主怎样了?”
破军仍旧未接上话,文曲星君声如洪钟:“宫主吉人天相,自然无事,不像你,半点本事没有,只会闯祸!你给老子安生些,近日不要出去给人添麻烦。”
话说完,也不问亲儿子好否,直接就出去了。
齐允抚着胸口,气馁坐下,小声埋怨道:“我被景羽那凶婆娘打得吐血了,他也不先问我一声,我到底还是不是亲生的了……”
天权殿的侍女来送煎好的药,穆蔚菲去接了来。
破军看看殿外空寂的庭院,坐在齐允身边,摸摸他的头:“孩子,别这样想。你爹心里自然是记挂你的,只是向来不肯在嘴上言明。”
“他才不记挂我,我是个蠢材给他丢脸了,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不准如此说话!”
连穆蔚菲听了也不高兴,嘟囔说:“齐允还真是个蠢材,笨死了。”
齐允最反感别人说他“蠢材”,立时便恼了,拿眼睛瞪着她。
穆蔚菲梗着脖子,亦凶巴巴对他:“干嘛?比谁眼睛大啊?”
破军拉住了自己的女儿,一面接了她手中的汤药,一面扬手叫她出去。
穆蔚菲不稀得多待,再回敬齐允一声“笨瓜”,转身便走了。
破军认真地开解齐允:“小允儿,你不再是三四岁的孩童了,任性该有个度。你爹对你是很严苛,但他也藏着疼爱你的心。齐兄不像我是个女人,先宫主临终前托孤,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在你身上他或许寄予了你承受不了的厚望,可你不应该抹杀他的一切。小允儿,要学会用你的双眼和心,共同去看一个人啊!”
“什,什么意思……”
“你爹不在你面前多逗留,是因为他受伤了,再久些可撑不住。”
破军手上那碗药,喝得齐允后劲一直是涩涩苦苦的。
日光渐渐沉落。
齐允翻来覆去睡不着,唤来天权殿服侍的人,悄悄打听他爹在做些什么,服侍的人说,文曲星君回了寝殿没什么动静,只说近日不要打搅。
他下意识就问:“那他不吃饭,不喝水吗?”
服侍的人答:“星君吩咐放在门口,敲门三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