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马术高手,驾车的本领也不逊于克莉斯,但要说水里的功夫,克莉斯那个黑脸奴隶都比她要强。图鲁人缺乏葡萄酒和油脂的饮食很快让艾莉西娅耗尽了力气。反正拗不过这条破嗓子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何必费力气划水?艾莉西娅索性横桨在船,随波逐流。
一支桨的力量,怎么可能比水流更大,拼尽全力傻乎乎地划桨,觉得自己逆流而上,快要登上无人可以企及的巅峰,其实不过随波逐流而已,随便一个浪头就能推翻你栖身的小舟,让你浑身透湿,狼狈到底。
激流推搡独木舟向前,无人操控,小舟落叶一般,毫无目的地随水流旋转。天空蓝得醒目,似乎伸手就能触碰。白的云朵衬在瓦蓝的天幕上,随艾莉西娅悠然旋转。这样也不错,艾莉西娅阖上眼。她头脑昏沉,锐气与力量一起,在遭囚禁的日夜里不知不觉地流逝。我的一生,永远都在追赶。学业上要撵上进入皇家骑士学院,光荣从戎的兄长;武技上要配得起霍克双刀的名誉;还有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的,瞎眼老爹的不知道什么鬼的期望。
艾莉西娅抱住自己,咬牙紧闭双眼。她早就懒得去听,他永无止尽的数落和指责,偏偏耳孔无法关闭。正如此时,森林里传出的一声高亢吆喝,猿猴尖叫,群鸟振翅飞起,艾莉西娅咕哝一声,企图翻身将这一切压下去。
兽皮包裹的狭窄小舟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几乎倾倒。浑浊的河水涌进船身,独木舟陡然倾斜,船头撞上河床中央突出的岩石,横放在小舟上的船桨顺势滑落,“咚”地掉进水里。
“他妈的,连你也跟我作对!”艾莉西娅翻身去捞,船身加剧倾斜,浪头扑进舱内,正打在她脸上。她吐出一口腥冷的河水,独木舟转过一周,被流水推挤,顺着拐弯的河道,冲向浅滩。洒满碎石的亮白河床边,一个浅色皮肤的人冲出丛林,藤蔓将他绊住,令他狼狈滑下湿泥覆盖的陡坡,赤足的图鲁人紧跟着跃出,高举砍刀。蛮人打造的青铜刀折射出乌金的光芒,热血随即飞溅,染红浅滩。
“妈的。”艾莉西娅像只呆头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图鲁人骑在半身鲜红的帝国人身上,割开他的喉咙,勾起胳膊伸向背后背负的削尖木矛。艾莉西娅本可以躺回独木舟内,图鲁人的短矛即便命中,最多也是在船身上开个洞,何况木棍制作的粗糙投矛未必能穿透兽皮保护的船身。可惜艾莉西娅的身体还没学会当怂包。头脑下定决心之前,手腕已然用力,让她翻出船身。野蛮人的木矛与她擦肩而过,连独木舟的兽皮都没碰到,径直扎进河水里。
来都来了,事到如今,还要缩卵不成!我堂堂帝国骑士,怕了这群野人?!艾莉西娅大喝,一瘸一拐,踢水朝岸边跑去。射失投矛,图鲁人失去远程杀伤的手段,吱哇乱吼了一堆鬼话,亮出青铜砍刀,拔腿对冲而来。两人在没过脚踝的浅滩上斗在一起,艾莉西娅左脚扭伤,被囚多日以来,关节生锈,肌肉僵硬,但她的短剑毕竟由帝国钢打造,首次交锋,便在图鲁人舞得呼呼作响的柴刀上留下一道凹陷的斩痕。图鲁人对这遥远北国的利器颇为忌惮,艾莉西娅哈哈大笑,拿出帝国骑士的气势,以剑做刀,施展出家传的火舞绝技。香蕉树下讨生活,习惯用弓箭射击猴子的图鲁野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立刻被艾莉西娅的剑舞晃得晕头转向,大腿,肩膀,左臂各吃了一剑。
我究竟多久没有享受过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了?剑身见血,剑刃划开皮肤,割破肌肉的感觉令艾莉西娅血脉贲张。多日以来,她的心头一次真正地跳动起来,滚烫的血液顺着脉管冲向四肢百骸,她双眼放光,熟悉的武技瀑布一般,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来吧,让艾莉西娅见识见识你的能耐!”艾莉西娅斜撩短剑,图鲁人举刀来迎,但那只是诱骗他的虚招,只可惜左手空空,否则的话,左刀跟上,立刻就能把他的左胳膊卸下来。艾莉西娅赏给图鲁人膝盖一脚,把他踹得跪进水里。他咬牙忍住疼痛,挺起青铜刀,封住艾莉西娅砍向脖子的致命一击,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她。艾莉西娅来不及琢磨他究竟想干什么,白尾羽箭便嗖地穿过他的喉咙。艾莉西娅与图鲁人同时愣住,钢铁打造的箭簇钻破他深色的皮肤,上了釉一般鲜红。图鲁人张开嘴,身体失去控制,倒进河水里,激流漫过他中箭的脖颈,将箭孔溢出的鲜血冲刷干净。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滚过来帮忙!”浅滩上詹妮大叫。她站在湿泥陡坡上,背上背了个倒霉鬼,十字弓手站在她身边,踩住弩臂,正为手里的帝国弩上弦。现在转身逃跑,一定会被视作逃兵。谁知道她手下的呆头鹅会做出什么来,搞不好小手一抖,帝国弩把我也射个对穿。艾莉西娅低头望向浸泡在河水中的图鲁人尸体,认命地走向滑下陡坡的帝国人。
“拦住他们,亚当,向丛林里射击。打
不中没关系,他们害怕我们的重弩。希瑟呢?妈的,把船给我拖过来,用秘法弹,放火,放大火,磨磨蹭蹭的,不想要命了吗!”詹妮滑下陡坡,大概是没想过背上的家伙身体沉重,难看地滚了一屁股湿泥。她背着的倒霉蛋也从她背上滑下来,以脸亲吻碎石河滩,绑了绷带的手以怪异的姿势从胸膛下面伸出来,后脑勺湿漉漉的,金色的短发挂满殷红的血珠。
“用不着再费力气背他了,姐妹儿。”艾莉西娅走向狼狈逃来的帝国军人。除却詹妮,回身射击的亚当,跃下陡坡奔向独木舟的希瑟,还有三五个人影在陡坡后树影斑斓的丛林里晃动,他们白色的皮肤令人心安。
“妈的,妈的,不应该这样,只是蛇雕部的分支,明明只是个小部落,不该这样的!”詹妮扑向那后脑流血的死鬼,翻过他的身体,捧住他的脑袋,试探他颈侧的脉搏。没错,的确是之前留在独木舟上等候艾莉西娅的家伙。那个跟他一起的不知如何了,有没有在弥兰达的腰刀鲨齿下活下来。
“你他妈的,滚回船上去!”詹妮疯了一样跳起来,转向艾莉西娅,紧握的拳头让艾莉西娅觉得这大嘴巴的疯女人本意是要揍自己的。“艾伦死了,格雷也死了。本来只要熬到秋天,他就能顺利退役,返回洛德赛,享受十几年军旅生涯换来的金币,过他衣食无忧的后半辈子了!”詹妮握着的拳头在颤抖,艾莉西娅瞥了一眼,正愁如何接话,詹妮又猛地抬起头,透明的液体蒙住她深蓝的眼睛,教艾莉西娅的话全堵在喉咙里。“给我躲去后面,抱住头,缩进舱里,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准受伤!”
第229章 女武神(二)
伊莎贝拉向后紧靠树干, 只要稍微挪动,大腿下面的松枝就不住摇摆, 吱呀轻响。她生在松林环抱的城堡中,却从未爬过松树,就连安德鲁也没有过。“你是我的继承人,得有个王子的样子。”就爬树的问题,父亲的意见难得与安德鲁达成一致。
早知道,就不要做什么公主塔里的好小姐了。伊莎贝拉骑跨松枝,勉强探头,朝道路上张望。屁股底下的老松树怕有百年树龄,站在松针堆上的时候, 只觉得它是座高耸的铁塔, 这会儿俯瞰下去,只觉得树干往下, 绿的黄的黑的挤在一起, 直扑上面门,分不清哪是叶丛, 哪是林地。高空凉风透明的手掌趁势逼上来,压得伊莎贝拉呼吸不畅。威尔作证, 戈德的主意真是糟透了。不, 也不能全怪他,倘使我是梅伊那样货真价实的银狮, 骑跨在松树上挽弓自然不成问题。伊莎贝拉瞥向旁边树杈上的佣兵,为了不让他们看出端倪,转身逃跑,乔庄的银狮子只得咬牙坚持。可事实上,她两腿发软, 总觉得屁股下面生满了苔藓,又湿又滑,不知何时就要翻倒。她试着举起弓,身子的倾斜令她微微侧滑,她吓得连忙缩回来,反手抱住树干,抓到一把松脂。
怎么办?除了硬着头皮挺直脊背,还能转身逃跑不成?要是能在此处成功射杀骸骨将军,便能一口气救下许多人的性命。伊莎贝拉背靠树干,拼命往后望去。斜阳最后的光缕难以穿透森林绿色的屏障,视线里松枝摇曳,相互拥簇的松针组成一团又一团相似的黑影,她甚至分辨不出那些协助她爬上大树的佣兵眼下守在哪团叶子之后。